第六十五章 疯了

“小娘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守门的老宫婢见了她，脸上堆着焦急，声音压得极低，“里头乱了套了，白夫人……白夫人她疯了，正在昭信殿闹呢！”

柳玉娘脚步猛地一顿，她怔怔地望着老宫婢，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颤抖：“你说什么？白夫人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听说两个月前，白夫人见了儿子的尸身，当场就晕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缠绵于芝兰苑的病榻之上，连李承洛的葬礼都没能参加。

对白夫人来说，李承洛既是儿子，更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依靠。失去他，跟失去半条命又有什么两样？柳玉娘那时便隐隐不安，总觉得白夫人这病，怕是心病，难医。

可没过几日，乐坊便出了大事。谷雨死了，春分死了，立夏死了。柳玉娘又惊又怕，高烧不退，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等她好不容易退了烧，身子却虚得连下床都要旁人搀扶，在那自顾不暇的日子里，她竟也没能去芝兰苑探望白夫人一回。

“这都两个月了……”她喃喃自语道，脑海中浮现出白夫人的模样。

那张脸总带着温和的笑意，眉眼间虽有几分愁苦——大抵是失宠多年的缘故，可只要见了李承洛，那愁苦便会散去些，嘴角也会扬起浅浅的弧度。

还记得去年冬日，她在廊下搓手呵气，白夫人恰好路过，见她冻得厉害，就把她带进芝兰苑，给她拿了件厚实些的披风，还塞了一包桂花糖，轻声说：“玉娘年纪小，可别冻着了。”那糖的甜，至今还留在舌尖。

可如今，那个温和的白夫人，竟然疯了。

柳玉娘拢了拢身上的襦裙，只觉得浑身发冷。从珩水之战李承洛战死，到乐坊屠杀，再到如今白夫人发疯，这短短两个月，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她拼命想逃，却总也逃不出这深宫的樊笼，厄运就像鞭子，一鞭又一鞭地抽在她身上，也抽在这宫里每个人的身上。

“小娘子，昭信殿那边动静越来越大了！您可得小心点！”老宫婢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柳玉娘定了定神，快步往昭信殿走去。

芝兰苑在东宫偏南，昭信殿却在西北角，两地隔着好几道宫墙，要穿过长长的复道才能到。

她走得急，裙摆被复道的栏杆勾了一下，扯出一道细细的口子，她却浑然不觉，只听见前方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吵闹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器物破碎的脆响，还有宫人们慌乱的劝诫声。

“让开！都给我让开！”白夫人的声音尖利得不像样，早已没了往日的温软，“我的大郎呢？你们把我的儿子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他还给我！”

她加快脚步，转过一道回廊，便看见昭信殿前乱作一团。

十几个宫人围着殿门，有的想进去，又怕被白夫人伤着，只能在门口徘徊；有的则在低声议论，脸上满是惊恐。

殿内的声音更是刺耳——“哐当”一声，像是瓷瓶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嘶啦”一声，想来是哪个宫人的衣裳被扯破了。

她挤开人群，往殿内望去，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白夫人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黏在额角的汗珠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唯有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布满了血丝，像是要吃人一般。

她手里抓着一个鎏金的烛台，胡乱地挥舞着，面前的几个侍女吓得连连后退，其中一个侍女的袖子被扯破了一大块，露出的手臂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洛儿！我的儿子！”白夫人一边喊着李承洛的小名，一边将烛台往旁边的花架上砸去。

那花架上摆着一盆盛开的秋菊，被烛台砸中，连盆带花一起摔在地上，瓷盆碎成了好几块，泥土撒了一地，花瓣也被踩得稀烂。

看着眼前的景象，柳玉娘心里不是害怕，而是满满的担忧。

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想找个人商量，却发现曹夫人并不在这儿，没准是去礼佛了？

李承勖，他今天一早就带着几个好友去山林打猎了，每逢这个时候他就十分尽兴，此刻怕是还在山林里纵马狂欢。

殿内唯一一个能做主的，竟是大县主李瑶英。

李瑶英此刻正皱着眉头站在殿角，看着白夫人发疯，脸上满是无奈。

她身边的侍女劝她：“县主，要不咱们先退出去吧，白夫人这模样，万一伤着您就不好了。”

李瑶英却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没了大弟，心里苦，就让她闹一会儿吧。你们去多找几个人，把她看住了，别让她伤着自己，等她闹累了，再送回芝兰苑去。”

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得了令，慢慢朝着白夫人围过去，想要夺下她手里的烛台。

可白夫人像是受了刺激，猛地转过身，朝着最前面的那个仆妇扑过去，嘴里喊着：“你别过来！你是不是也要害我的儿子？我告诉你，谁敢动我的儿子，我就跟谁拼命！”

那仆妇没防备，被她扑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旁边的宫人赶紧上前扶住那人，殿内顿时更乱了。

柳玉娘站在殿门口，只觉得后背发凉。

她忍不住想，晋王要是知道了这一切，会怎么处置白夫人？一个失宠、丧子、疯癫，又年老色衰的女人，在他眼里，怕是连尘埃都不如。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有几个健壮仆妇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大王有令，夫人白氏疯癫无状，特令其移居静养！"

李瑶英皱了皱眉，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上前一步，对着为首的仆妇道：“白夫人她只是伤心过度，一时糊涂，还请姑姑跟父王通融一下，等她平静下来……”

“县主，”那仆妇打断了她的话，“大王有令，奴婢们不敢违抗。白氏大闹昭信殿，惊扰宫闱，若再拖延，大王怪罪下来，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说完，她朝着身后的几个仆妇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仆妇径直走到白夫人面前。

白夫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往后退了一步，又开始哭喊起来：“你们别过来！我要找我的儿子！你们把儿子还给我！”

可她的挣扎在身强力壮的仆妇面前，显得格外无力。一个仆妇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另一个仆妇则从腰间掏出一块帕子，蘸了些什么，猛地捂住了白夫人的嘴。

白夫人的喊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挣扎了几下，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把人抬走！”为首的仆妇下令道。

两个侍卫架起白夫人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白夫人散乱的头发拖在地上，裙摆被碎瓷片划得破烂不堪，那张曾经温和的脸，此刻毫无血色，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再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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