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嫁女

冬日里白雪纷纷，晋王宫却如春苑，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因为朱梁大军暂退，边境初安，加之大县主李瑶英将出降中门使孟知祥，真真是双喜临门。

晋王大喜，遂传令大摆筵宴，犒劳将士，同庆佳节。

这几日的晋宫早已不复往日的森严，红绸彩缎从宫门一路蜿蜒，缠绕在朱漆廊柱与雕花梁枋之上，如一道道燃烧的火焰。

宫门前，两座丈高的走马灯巍然矗立，绘着“麒麟送子”“龙凤呈祥”的图样，入夜后烛火燃起，轮轴转动，灯影婆娑，引得过往仆从婢子频频驻足。

王宫中廷处，数十名工匠正搭着戏台，木架纵横，彩布高悬。几个戏子模样的人已在一旁吊嗓，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钉钉木头的“砰砰”声，竟也别有一番嘈杂的热闹。

另一侧，庖厨的伙计们抬着整头的猪羊、成筐的鱼虾穿梭往来，案台上摆满了各色时鲜蔬果，切菜声、剁肉声、烧油声此起彼伏。

柳玉娘独自坐在自己房里，眼神飘忽不定。

这满宫的喧嚣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听不真切，却又无孔不入，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已闷在屋里两日了，自从听说李承勖和众将从前线回来，她就赌气似的不肯踏出房门半步。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各色糕点的甜香，还有远处传来的、侍女们因筹备婚事而雀跃的笑语。

她不是不想出去看看，只是……只是一想到要可能会碰到那个人，她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不上不下。

“玉娘，你快出来瞧瞧，外面可热闹了！”  门外传来春桃咋咋呼呼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春桃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红晕。

春桃性子向来大大咧咧，藏不住话，她刚从前面的正院凑完热闹，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想分享。

“你是没看见，咱们大军回来的时候那阵仗！甲胄上的寒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二郎君一身银甲，身姿挺拔得像杆枪，别提多威风了！”春桃眉飞色舞的，好像出征的人是自己。

柳玉娘听到春桃的话，握着铜镜的手指微微一紧，镜面上映出的人影顿时晃了晃。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春桃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接着说：“对了，这次大军缴获了好多粮草辎重，光粮食就有几万石，还有不少金银珠宝，大王高兴坏了，赏了底下的将士们好多东西呢！”

这消息丝毫没有提起柳玉娘半点兴致，甚至没有引起她一丝波澜，“既然打了胜仗，二郎君想必很开心吧？”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开心？”  春桃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瞅着好像不太像。明明是打了大胜仗，可二郎君脸上没什么笑容，总是一个人往城头上跑，站在那里望来望去的，眼神空落落的，像是在找什么特别重要的宝贝，可找了半天又没找到，那模样，看着还有点……有点落寞。”

“落寞？”  少女猛地回头，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

“你看错了吧，”  她的声音有些生硬，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他如今战功赫赫，深得大王信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还有什么宝贝是他得不到的？又怎么会落寞！”

春桃被她突如其来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眨了眨眼，但她向来不往深处想，只当柳玉娘是闷在屋里久了心情不畅，便笑着打圆场：“那可能真是我看错了？也许二郎君是在想接下来的战事呢，毕竟只是休战，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柳玉娘话音刚落，其实就已经后悔了，随即很快庆幸还好春桃是个粗枝大叶的。

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多没道理，活脱脱像个患得患失的怨妇！稍微心思细腻些的，恐怕马上就能把她那点小心思看的明明白白！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在心里嘲讽起自己来：柳玉娘啊柳玉娘，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赶紧收收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本分，这才是正经。

道理她都懂，可她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儿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尤其是一想到前院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的婚礼，想到那即将嫁给如意郎君的李瑶英，她心里的酸味就更浓了。

晋王膝下儿子虽多，但女儿只有两位，长女瑶英更是他的掌上明珠。

李瑶英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柔弱，自小跟着兄弟们舞刀弄枪，性格豪爽，颇有几分巾帼气概。

这次晋王将她许配给中门使孟知祥，所有人都觉得是天作之合。

孟知祥年少有为，战功卓著，且生得一表人才，对晋王又忠心耿耿，实在是良婿的不二人选。

柳玉娘偶尔会去前院送东西，好几次都碰到李瑶英坐在窗边绣嫁衣。

那是一件大红的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李瑶英低着头，嘴角噙着满足而甜蜜的笑意，指尖的绣花针灵巧地穿梭，连眉眼间都透着一股即将为人妇的幸福光彩。

每次看到那样的场景，柳玉娘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可每每这股情绪涌上心头，随之出现在脑海里的，居然都是李承勖的脸。

她望着前院的方向，隐约能看到那片耀眼的红色，能听到工匠们的吆喝声和侍女们的笑声。

那片热闹与喜庆，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所有人，却唯独将她排斥在外。

她忍不住在想：他到底在找什么？

是曹夫人？大县主？晋王？五郎君？还是在找……别的什么？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只好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念头赶走，可它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盘踞在她的心底，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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