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想通

柳玉娘终究是想通了。

俗语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命数早已注定，她又何必苦苦挣扎？倒不如顺着天意走下去，看这前路究竟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深渊。

自那日应下李承勖的求娶，她脸上的愁云便散了大半。

有时李承勖来别院看她，她竟也能笑着与他说两句玩笑话，眉眼弯弯，瞧着竟有几分真心欢喜的模样。

这日午后，李承勖又寻了来，身上还带着些未散的酒气。

他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接过柳玉娘递来的醒酒汤，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她也只是浅浅一笑，并未像从前那般刻意避开。

“今日怎的这般开心？”李承勖饮了口汤，目光落在她脸上，眼底带着几分探究。

柳玉娘执起茶筅，缓缓搅动着盏中的茶汤，语气轻快：二郎君今日肯来，玉娘自然开心。何况往后要常伴郎君左右，总不能日日愁眉苦脸，惹郎君烦心。”

这话听着温顺，可她心里却泛起一丝嘲讽。

常伴左右？说到底，不过是要进那深似海的后院，提前讨好主君罢了。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无家世无背景，若不讨他欢心，将来被厌弃了，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承勖闻言，眼底的疲惫似乎淡了些，他放下汤碗，伸手想去碰她的发簪，却在半空中停住，只轻声道：“你不必如此。”

柳玉娘抬眼望去，见他眼下青黑，眉宇间满是倦意，想来是这些日子忙得厉害。

可她心里没有半分心疼，反而偷偷幸灾乐祸起来。累？那是他活该！指不定是往日里亏心事做多了，如今遭了天谴。

他为了自己的私欲，拆散了她的好姻缘，这般行径，不累才怪。

可这些话，她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口。

她只是将搅好的茶汤递到他面前，笑意盈盈：“二郎君近日定是操劳过度，可得好好歇息才是。玉娘这里虽简陋，却也清净，郎君若不嫌弃，便在此处歇会儿？”

李承勖望着她眼底的笑意，愣了愣，似乎十分欣喜，随即摇了摇头：“不了，还有些事要处理。”

说罢，他便起身准备离开。

柳玉娘起身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她转身回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肌肤白皙，只是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估摸着，以自己的身份，进门怕是连个侍妾都算不上，顶多是个通房丫鬟。按照李承勖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等她生下一儿半女，大概能升为侍妾，有个名分。

可这又如何？终究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安稳可言。

她如今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去管李承勖的那些细微情绪？

他累也好，烦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好好谋划自己的将来，哪怕是在那后院里，也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几日后，春桃要走的消息传来，柳玉娘心里竟泛起几分不舍。

春桃是她刚到别院时便同住的伙伴，性子粗枝大叶，却对她十分友善照顾。

这些年，春桃一直陪她同住，虽不懂她心中的苦楚，却也给了她不少慰藉。

本来春桃说好半年前就走，只因晋王太妃突然离世，府中诸事繁杂，才拖到了现在。

如今，春桃要嫁给城南那家小绸缎铺老板的儿子，做个安稳的少奶奶。

这日傍晚，柳玉娘与春桃坐在房里，桌上摆着些点心瓜果，却没什么人动。

“玉娘，我走了之后，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春桃看着柳玉娘，眼底满是不舍，“世子的后院不比咱们这别院，人心复杂，你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别让人欺负了去。”

柳玉娘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春桃手里，轻声道：“我知道，你也一样。到了夫家，要好好过日子，别再像从前那般毛毛躁躁的。”

春桃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含糊道：“我晓得。只是我走了，这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想想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柳玉娘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是啊，你们都走了，可就剩下我一个了。”

这些年，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如今连春桃也要离开了。

春桃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她知道柳玉娘不想嫁给李承勖，却以为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李承勖，不懂她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她拍了拍柳玉娘的手，安慰道：“玉娘，你也别太难过。虽说二郎君这条路看着险了些，但他对你一向极好，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凭着你们这几年的情分，你下半辈子肯定能锦衣玉食，享尽荣华。至于那些情啊爱啊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咱们这种身份的人，哪有资格去追求那些？能安稳度日就已是万幸了。”

柳玉娘听着她的话，心里忍不住寻思：我愁的是这个吗？我愁的是往后的身不由己，愁的是不能成为李承勖真正爱重的女人！

可这些话，她不能对春桃说，春桃不懂，也帮不上她。

柳玉娘知道春桃是好意，便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是我多思多虑了。”

春桃见她听进去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她好些话，无非是在王宫里要谨言慎行，要讨好李承勖之类的。

柳玉娘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句。待春桃说累了，她才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她将布包递到春桃面前，轻声道：“我听说，你娘给你置办的嫁妆不算丰厚。咱们姐妹一场，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我也算你的半个娘家人。如今你要嫁人了，我总该略表心意，给你添些妆。”

春桃打开布包一看，里面竟是整整二两银子，瞬间瞪大眼睛，连忙推回去：“玉娘，这我可不能收！你往后要在王府里生活，处处都要花钱打点，哪里不需要银钱？我嫁去的是小门小户，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用不上这么多银子。你快收起来，自己多攒着点，将来也好有个傍身。”

柳玉娘笑着将银子重新塞进她的腰包里，故作嗔怪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咱们是什么关系？再不收，我可要生气了。何况我将来要走的是富贵路，跟着二郎君，还能差了银钱不成？”

春桃还想推辞，却被柳玉娘按住了手。她看着柳玉娘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再推下去，柳玉娘真的会生气，只好咬唇收下了：“玉娘，你真是个好人。将来我一定常来看你。”

柳玉娘笑着点了点头，眼底却掠过一丝苦涩。她嘴上说得好听，可心里却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未来在王宫里，她能否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尚未可知，又何来的富贵可言？

送走春桃后，柳玉娘独自坐在房里，看着桌上那盏孤零零的油灯，心里空落落的。

这些年，春桃一直陪着她，如今她走了，这院里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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