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安抚

她与李承勖的事算是尘埃落定，如今曹夫人遣人来唤，想来是有话要嘱咐。

垂首迈进正厅，暖阁里燃着安神的沉香，见柳玉娘进来，曹夫人便抬手示意她近前，目光落在她脸上，细细打量着。

“玉娘，你且坐。”曹夫人声音温和，指了指榻边的绣墩。

柳玉娘依言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耳尖却不自觉地发烫。

她知道曹夫人要问什么。

静了片刻，曹夫人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你和二郎……依我看，真不知是今生的姻缘，还是前世的缘孽。”

她轻轻摇头，“他自小性子就倔，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可这般执着于一个人，倒是头一回。连他父王劝了几次，说你出身寒微，恐难匹配世子身份，他竟说若不能娶你，便此生不纳姬妾。”

柳玉娘闻言，心口猛地一缩。

这话听着是情真意切，可她心里却五味杂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当初在魏州街头，她是狼狈不堪的流民，如今竟真要嫁给他，成了他的侧妃，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倒像场不真切的梦。

“能嫁给二郎君，是奴婢的福气。”柳玉娘敛了敛心神，轻声应道。

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心，她自己也说不清。

曹夫人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通透：“你这孩子，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场面话。”

她顿了顿，端起侍女奉上的茶，浅啜一口，“说实话，起初我也不赞同。王宫虽不比天家纳妃那般讲究，可二郎是世子，将来要承袭爵位，侧妃之位，怎么也该选个家世相当的贵女。可架不住他执意。”

柳玉娘默然，没有接话。

“事已至此，人总得往前看。”曹夫人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柳玉娘身上，带着几分期许，“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明白我的意思。往后入了世子后院，不比在我这里自在，桩桩件件都要留心。二郎待你好是真，可这宫门深似海，光有他的心意，可不够。”

柳玉娘心里一震，抬眼看向曹夫人。她原以为曹夫人唤她来，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叮嘱，却没料到她竟说得这般直白。

是啊，她怎么会不明白？

她没有显赫的娘家，没有丰厚的嫁妆，将来入了世子后院，面对那些出身贵族的姬妾，甚至日后可能出现的正妃，她能依靠的，只有李承勖的情意。

可情意这东西，最是易变。

她心里那点别扭劲又上来了，像根细刺，轻轻扎着。侧妃……这名分是正经的，说是“半个正妃”，可终究不是正头娘子。

将来若是李承勖腻了她，这侧妃的身份，能不能给她几分保障？能不能至少让她不至于再落得像从前那般，颠沛流离，任人欺凌？

有个声音在心里跳着，劝着她：“嫁了吧，事已至此，改变不了了。

能做世子侧妃，已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这不也了了你的心愿吗？

“您说的是，”柳玉娘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纷乱，轻声道，“玉娘已经想开了。既蒙二郎君不弃，往后定当恪守本分，孝敬您与大王，也好好侍奉夫婿。”

曹夫人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赞许的笑意，点了点头：“你能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说着，她唤侍女取来一只描金漆盒，放在面前的小几上。

盒子打开，里面铺着猩红的绒布，一对和田白玉簪静静躺在其中，玉色温润如凝脂，簪头雕着缠枝莲纹，线条细腻，一看便知是珍品。

柳玉娘眼睛微微睁大，这对玉簪她认得。

先前在曹夫人房里见过一次，是当年晋王在李承勖出生时，特意寻来送给曹夫人的，意义非凡。

不等她反应，曹夫人已拿起一支玉簪，示意她靠近些。

柳玉娘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忙起身屈膝：“夫人，使不得！这玉簪是大王赐您的信物，何等贵重，玉娘身份低微，哪能随意染指？”

曹夫人却轻轻按住她的肩，不让她起身，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温和：“傻孩子，如今说这些做什么？”她执起柳玉娘的一缕发丝，将玉簪缓缓插入她的发髻，“咱们将来要做婆媳，给你点见面礼，是应当的。何况你将来做了侧妃，随二郎出入宴席，身边总得有些像样的物件撑场面。”

柳玉娘哽住了。

曹夫人顿了顿，目光里带着几分真切的担忧：“那些将来与你一同侍奉二郎的，多是勋贵人家的小姐，她们先天带着傲气，又有丰厚的妆奁，你虽好，可在她们面前，总归差了一层。”

柳玉娘怔怔地站着，感受着发间那抹微凉的触感，眼眶竟有些发热。曹夫人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过她心底那些不安的角落。

“玉娘谢夫人赏。”她定了定神，再次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这一次，她没有再推辞。

曹夫人扶起她，伸手轻轻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目光柔和：“再过三年，你与二郎行过礼，可就不能再叫我‘夫人’了。”

柳玉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低下头，没吱声。

她心头百感交集。恍惚间，过往的种种如潮水般涌来。

昨天她还是幽州城里那个吃不饱饭的难民，跟着流民四处逃窜，风餐露宿；再后来，魏州城破，她成了街边任人欺凌的俘虏，衣不蔽体，狼狈不堪。可转眼间，她竟要成为晋王世子的侧妃，甚至被曹夫人认作儿媳，日后还要被封为魏国夫人。

这难道是上天的指引？

她这一生，前半段颠沛流离，像是被狂风卷着的落叶，身不由己。如今却像是找到了归处，落在了李承勖这棵大树下。可这归处，真的能安稳吗？

曹夫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宽慰：“你这孩子，怎么还皱着眉？该开心些才是。二郎这段时间因着边境暂无战事，得了些空闲，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这不，刚跟我报了喜，就匆匆忙忙出去了，说是要亲自给你挑选行头，绸缎、首饰都要最好的，还不许底下人插手，非要自己盯着才放心。”

柳玉娘闻言，心里一动。

她想起方才李承勖来告诉她消息时的模样。他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局促，却又难掩喜悦，只说了句“玉娘，我们的事定了”，便又匆匆离去，她还以为他是有公务要忙，原来是为了她的行头。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他这都是为了自己。

她将来要做他的侧妃，要跟着他出席各种场合，代表的是晋王宫的脸面。她不像那些贵族小姐，有娘家备好的丰厚嫁妆，从头到脚都是名贵的物件。

李承勖是她的夫君，若是连这点事都不操心，将来她走出去，被人笑话的岂止是她自己？更是整个晋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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