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反思

善良要是真的好东西，那些男人怎么自己不去做？晋王征战四方，杀了多少人，却能高高在上地做他的大王，踩在累累尸骨上受万人朝拜。

而谷雨，那个温柔和善的大姐姐，这辈子没做过一件恶事，所求的一切甚至少的可怜，不过是和心仪的郎君白头到老，生儿育女，儿女个个平安长大，自己做个卑微的妾室，侍奉主母就好。

结果最后，她被逼的跳井，年纪轻轻的没了性命，追随着心爱的男人走上了黄泉路。

春分和立夏都是苦命人，却从没做过一件恶事，反而因为自己生来命苦，最会体恤旁人的不易，从来都觉得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关心每一个身边的人，结果死在了乐坊的血腥之夜，连全尸都没有。

俗话说的好，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柳玉娘在心里念了无数遍。

可这些心思，她从不敢对人说。

如今被李承勖戳穿，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的小偷，又像是个在戏台上表演却忘了台词的小丑，尴尬又难堪。

她最讨厌别人揣测她的心思，尤其是揣测得分毫不差，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二郎君，你莫要胡说。”她强装镇定，推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我父亲也是不得已，我怎会恨他？”

她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从他眼里看到失望，看到怜悯，更怕看到那让她无所遁形的洞悉。

可心里的念头却像野草般疯长。

她忍不住幻想，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大权在握，能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能不用再被那些“孝道”“妇道”束缚，该多好。

到那时，她就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孝，理直气壮地不认柳山人这个父亲，她甚至幻想过，自己当众认一个真心疼爱她的新父亲。

凭什么父亲能不要女儿，女儿就非得认父亲？难道女人天生骨头就贱，就该被男人随意丢弃吗？

难道孩子生来就该被父母当作货物卖掉，当作累赘丢掉吗？要是这样的话，孩子和地里耕地的牛马有什么区别？

凭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不甘。胸腔里的恨意和不甘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可这疼痛却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知道，这些暂时都只是幻想。她不过是个刚从贱籍脱出来的女子，在这晋王宫里，根本没有任何核心话语权。

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暂时掌控不了，又谈何大权在握？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李承勖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他知道她心里的苦，知道她的不甘，更知道她这些年的伪装有多累。

最终，他上前一步，再次将她拉进怀里，这一次，抱得很紧，像是要将她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揉进怀里：“玉娘，不用在我面前装。恨便恨，怨便怨，没什么丢人的。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柳玉娘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那些强撑着的防线瞬间崩塌。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锦袍。这一次，她没有再压抑自己的哭声，也没有再伪装自己的情绪，只是任由自己在他怀里哭个痛快，将这些年的委屈、不甘、恨意，都借着泪水发泄出来。

“二郎君，我好恨他……”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他怎么能那么狠心……怎么能把我卖掉……我这些年，一直想着他，想着找到他，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累赘，是个赔钱货……”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承勖轻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地安抚着，“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没人再敢把你当累赘。”

柳玉娘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声音变得沙哑，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靠在李承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或许，在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懂她，能接纳她所有的不完美，能看穿她的伪装，却依然愿意护着她。

可这份暖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又清醒过来。李承勖是晋王世子，是未来的晋王，他的身份尊贵，他的未来光明。

而她，不过是个被生父卖掉的女子，就算脱了贱籍，也只是他的妾室。

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今日她在他怀里哭诉，或许只是他一时的怜悯，一时的心软。

等他日，他身边有了门当户对的韩静华，有了许许多多的温香软玉，今日的温情，或许就会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不安起来。她轻轻推开李承勖，擦干脸上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二郎君，让你见笑了。我没事了，你先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李承勖看着她眼底未散的疲惫和不安，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

他想再说些什么，想告诉她自己不是一时兴起，想告诉她他会一直护着她，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柳玉娘的性子，敏感又多疑，若是说得太满，反而会让她更加不安。

“好，我就在书房，你若是有事，随时来寻我。”他没有再强求，只是轻声叮嘱道，“别想太多，也别为难自己。”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庭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柳玉娘才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

庭院里的风还在吹，可她心里的寒意，却怎么也散不去。

她知道，从今往后，那个对生父充满念想，对未来父女相聚充满期待的柳玉娘，已经死在了今日的真相里。

现在的她，心里藏着恨意，藏着不甘，藏着对未来的恐惧，也藏着对李承勖那份复杂的情愫。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伪装多久。

她只知道，从今日起，她要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再也不能轻易将自己的真心露出来，再也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李承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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