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劳改


南疆,塔里木沙雅劳改农场。

  这个地方一年四季都是黄沙满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气候特别恶劣。

  周围除了稀疏的梭梭树和顽强生长的红柳,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这片土地好像被大自然遗忘了一样,沉寂又荒凉。

  劳改农场里的房子也很简陋,都是用泥土和木材匆匆搭建的,经过多年的风沙侵蚀,变得破败不堪。

  刚到11月,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七八个劳改人员穿着单薄的衣裳,正在棉花地里采摘今年最后一茬棉花,负责看守的民兵在附近的哨点里看着。

  舒沧林的手指冻得通红,动作慢吞吞的,但还是坚持着,因为完不成任务就没饭吃。

  今天一整天就吃了一个窝头,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忽然,眼前一黑,顿时栽倒在棉花地里。

  “哎呀!有人昏倒了!”

  “快走,快去看看!”

  众人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地把舒沧林抬到地边上,有人急忙去找民兵,民兵过来确认,发现人真的晕了。

  “这老头子真不中用…”

  民兵骂骂咧咧,去叫农场的卫生员。

  卫生员匆匆赶来,给舒沧林做简单的检查。

  “没什么事,就是饿的,吃点东西休息下就好了。”

  民兵脸色不好看。

  “吃什么吃,给他灌两口水,抬回去躺着!”

  他随手指了两个人。

  “你们俩把他抬回去。”

  被点到的孙宝国和林伟鸿,急忙上前,一人架起舒沧林的一只胳膊,将他半拖半扶地弄了起来。

  孙宝国在前,林伟鸿在后,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棉花地,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他们把舒沧林送回宿舍,放在炕上。

  孙宝国看着林伟鸿,小声问。

  “你还剩点吃的吗?”

  林伟鸿紧抿着双唇,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面窝窝头。

  孙宝国扫视一圈,拿起桌子上的暖水壶,倒了点开水泡了泡窝窝头,然后喂舒沧林吃。

  “老爷子,将就吃点吧。”

  舒沧林迷迷糊糊地,本能吞咽着,吃下了那个泡得发胀,却还是干巴的窝窝头。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睛,孙宝国和林伟鸿松了口气。

  “老爷子,你躺会儿,我们回去干活了。”

  “谢谢。”

  舒沧林看着他们离开,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感觉一阵头晕,又躺了回去。

  傍晚,于欣赶回羊群,收拾完羊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才听说舒沧林饿昏过去的事。

  她脸色大变,连忙赶回宿舍。

  “老头子,老头子?!”

  她推开门,见舒沧林刚点着小炉子,准备熬点碴子粥。

  “老婆子,你回来了。”

  于欣放下手头的东西,走到舒沧林身边,帮他一起弄。

  “你快去休息,让我来。”

  他们烧火的煤块是从农场外面捡的,于欣每次放羊都会留意,看到煤块就捡回来,积攒起来,碾碎后混着黄泥做成煤球,这样晚上就能烧火做饭取暖了。

  舒沧林摇摇头。

  “没事,就是饿狠了,现在好多了。”

  于欣心疼地看着他。

  “都怪我,每天吃得太多…”

  她身体娇弱,为了让她吃饱,舒沧林每次都让她先吃,自己却吃很少。

  舒沧林拍拍她的手。

  “跟着我,是你受苦了。”

  他环顾四周,破败的土墙,漏风的窗户。

  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

  舒沧林苦笑,谁能想到,曾经名动京城的舒家家主舒沧林,如今却被打为资本家,落到这般地步。

  其实,于欣祖辈都是读书人,家里还有亲戚在机关工作,如果她愿意跟舒沧林离婚,登报断绝关系,是不会被牵连到这个偏僻地方的。

  可于欣不肯,坚持要和他一起,哪怕在这里吃尽苦头,也从没怨言。

  舒沧林心中满是愧疚,他紧紧握住于欣的手。

  “这一辈子,我亏欠你太多了。”

  她都没干过什么活,现在整天要去放羊、喂羊、清理羊圈,曾经温婉优雅的贵妇人,才多久就磋磨成了这样。

  人起码老了十岁不说,脸上的皮肤晒得黑红,还有不少被风沙侵蚀的口子,双手更是布满了茧子和裂痕。

  于欣却温柔地笑了。

  “老头子,你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你的苦,就是我的苦,你的乐,也是我的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舒沧林闻言,心阵阵抽痛。

  怕他难过,于欣赶紧掏出怀里揣的信。

  “对了,老头子,小五来信了。”

  “舒霖来信了?我看看!”

  舒沧林接过信,信封已经被打开过,他们是劳改分子,信件都要经过农场管理人员检查,确认没问题才会给他们。

  舒沧林小心翼翼地打开,字迹很工整,没有以前那么张扬,内容也很简单,不是家里人根本看不出来什么重要信息。

  过了半天,他才放下信纸。

  “小五说啥了?”

  舒沧林坐到椅子上,有点忧心忡忡。

  “他说他在矿区没事,让我们别担心,还说小雪可能要去下乡。”

  舒沧林和于欣,一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年轻时就去了国外读书工作,娶了个外国媳妇,这么多年几乎没回来过,这次逃过一劫。

  二儿子命薄,都没成家便英年早逝。

  三儿子和三儿媳妇这次也受了牵连,但因为他们都是干部,下放的地方稍好一些,去了东北。

  四女儿舒云嫁给了纺织厂的工人尹旭兵,前几年就生病去世了,留下一个外孙女舒雪。尹旭兵是倒插门女婿,舒云去世后,他就和舒家断了关系,所以也没受牵连。

  舒霖是舒沧林的小儿子,被下放到青海的矿区,条件很艰苦,不过他年轻力壮,肯定比舒沧林老两口要好过一些。

  “小雪要去下乡?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吃得了那份苦?”

  于欣立马着急起来。

  “老头子,我们…”

  她还没说出口,就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不是在京市的舒家了,而是在西北的农场劳改,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泪水吧嗒吧嗒地从于欣的眼眶里掉下来。

  “小雪可怎么办啊…”

  舒沧林起身搂着她的胳膊。

  “老婆子,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相信云儿在天有灵,会保佑小雪平安无事的,她去下乡当知青,说不定还能降低影响。”

  他的心里其实也没底儿,但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

  昔日的关系和旧友,倒台的倒台,下放的下放,没受影响的也和他们家撇清了关系,他连吃顿饱饭都是奢侈,能做的事微乎其微。

  “哎…是啊,希望小雪运气好,能分到个好点的地方吧。”

  碴子粥熬好了,清汤寡水的,看不到多少米粒,勉强能填饱肚子。

  这是他们每天唯一一顿热乎的,一般早上都只是吃一个窝头或者粗面馒头。

  “别想了,先吃饭吧。”

  舒沧林舀了两碗,和于欣一人一碗。

  屋子里很冷,只有炉子里的火微微散发着一点热气,这点热气根本不足以让整个屋子暖和起来。

  喝完碴子粥,收拾好碗筷,两人就着炉子热气温了点水,擦了擦脸和手脚,这就上炕了。

  因为燃料不够,土炕冰凉,老两口挨得很近,裹紧了棉被,感觉好了些。

  “老婆子,粮食还够吃多久?”

  “可能…一个月吧…”

  舒沧林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月,那时候正好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要是粮食吃完了,他们该怎么办?

  他不敢想,也不敢深究,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两人躺在床上,谁也没有说话,外面的风声呼啸而过,似乎将他们刚刚积蓄起来的一点温度,也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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