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农民工

时值1992年夏日。

　　领导南巡讲话的春风，已经吹遍大江南北，全国性的“民工潮”开始涌动。

　　京市作为首都，建设热潮如火如荼，到处是工地，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经过数日的颠沛流离，尹晶晶混在一堆进城务工的农民工里，从运煤的火车上跳下来，踏上了京市站的水泥月台。

　　她身上那件抢来的破棉袄，早被煤灰染得看不出本色，头发板结油腻，脸上除了眼白，几乎看不到干净皮肤。

　　此时的京市，与她记忆中几年前的样子，又有了不少变化。

　　高楼更多了，街道更宽了，车流人流也明显密集了许多。

　　火车站、长途汽车站附近，挤满了背着铺盖卷的农民工，他们或蹲或坐，等待着包工头的挑选。

　　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腋下夹着公文包的包工头，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挑剔地打量着这些廉价的劳动力。

　　“昌平建筑队招工！”

　　“管吃住，一天五块钱！”

　　“通县砖厂，包三餐，月结！”

　　尹晶晶学着别人，缩在广场的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是出逃的劳改犯，消息肯定早就传回了京市，她不敢去打听裴家人现在的地址，那样太容易暴露。

　　她需要一个落脚点，一个能隐藏身份，又能接触到城市信息的地方。最好的掩护，就是融入这庞大的的底层劳动大军。

　　几天后，一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来招人，专挑能吃苦、价格便宜的。

　　人群一拥而上。

　　包工头扯着嗓子喊。

　　“要几个壮劳力搬砖扛水泥！女的也要，能做饭、洗衣服、打扫工棚的！”

　　尹晶晶毫不犹豫地挤上前。

　　“老板！我！我能做饭！”

　　包工头打量了她几眼，被她邋遢又落魄的样子辣了眼睛，嫌弃地后退了两步。

　　“你多久没洗澡了，这么脏？！”

　　尹晶晶忙不迭地保证。

　　“老板，我就是没地方拾掇，你放心，只要你愿意要我，我肯定收拾干净了！”

　　“工钱少点也没事！管吃住就行！”

　　包工头嫌弃归嫌弃，看她手脚还算利落，是个能干活的样子，比那些刚进城啥也不懂的小姑娘强。

　　他点了点头。

　　“行吧，看你像个能干活的，跟我们走，去工地食堂帮忙，工棚卫生也归你打扫！”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尹晶晶低眉顺眼，跟在了队伍后。

　　工地的生活，比尹晶晶想得还要苦。

　　她被安排住在用隔板隔出来的小角落里，比大通铺稍好一点，主要工作是在工地的食堂帮厨。

　　每天天不亮，尹晶晶就要起床，和面、洗菜、烧大锅饭…

　　大锅灶的火烧得旺，油烟呛人，夏天更是闷热难当。她还要负责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筷，打扫食堂和工棚的公共卫生。

　　这些活儿琐碎又繁重，从早忙到晚，腰酸背痛那是常事。

　　但这份工作，对她而言也有好处。

　　一来，她主要在食堂活动，接触的主要是几个厨子和打饭的工人，减少了与外界不必要的交流，降低了暴露的风险。

　　二来，工人们吃饭时喜欢闲聊，天南海北，家长里短，甚至偶尔会聊到城里哪片儿又在开发，哪些公司有钱等等。

　　尹晶晶有时候一边盛饭擦桌子，一边竖着耳朵仔细听，从中筛选出关于城市变化的碎片信息。

　　最关键的是，这份工作的行动相对自由，她需要偶尔去附近的集市，采购些调料或蔬菜，这给了她可以出去的机会。

　　掌握了工作的规律后，尹晶晶开始琢磨，抽时间找机会摸进城里，去打听一下舒雪家的消息。

　　五月下旬的一个周日，尹晶晶跟工头请了半天假。

　　“你有事没事，往城里去干嘛？”

　　尹晶晶故作不好意思。

　　“工头，我去买些女人用的东西。”

　　“行行行！别耽误时间啊！”

　　她换上了一件半旧的确良衬衫，半白的头发用梳子仔细梳过，用头绳扎好，又找出条纱巾，将自己的脸包裹起来。

　　虽然依旧落魄，但至少不像乞丐了。

　　尹晶晶坐公交车来到海淀区。

　　这里的变化让她惊讶，记忆中大片低矮的平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楼房和繁华的商业街。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研究院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就在她走到一条相对安静的胡同时，突然听到旁边小巷里传来小女孩的哭喊声，她下意识地缩到了一棵大树背后。

　　只见三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正围着一个穿着漂亮连衣裙，背着卡通书包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起来七八岁，吓得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

　　“小妹妹，把钱拿出来！给哥哥们买烟抽抽！”

　　一个黄毛青年流里流气地说。

　　“我…我没有钱…”

　　“没有？这书包挺好看啊，拿来！”

　　另一个伸手就要抢。

　　尹晶晶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她又不是什么好心人，况且还自身难保。

　　但一瞬间，一个念头闪过。

　　这小女孩穿着不俗，家里肯定非富即贵。如果救了她，说不定能借此攀上关系，找个更隐蔽的落脚点，甚至打听到有用的信息？

　　电光火石间，尹晶晶抓起墙角半块砖头，压低声音，模仿男人的粗哑嗓音吼道。

　　“干什么呢！警察来了！”

　　那三个小混混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阴影里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拿着砖头，以为是管闲事的，骂骂咧咧地迅速跑掉了。

　　尹晶晶没有立刻上前，等混混跑远了，她才慢慢走出来，扯下脸上的纱巾，露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小姑娘，没事吧？坏人跑了。”

　　小女孩惊魂未定，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怯生生地说。

　　“谢…谢谢奶奶。”

　　尹晶晶听到这称呼，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但她也清楚，现在这张脸的确老得不成样子。

　　“不用谢，快回家吧，以后走大路，别钻小巷子了。”

　　尹晶晶摆手，装作要离开。

　　“奶奶…”

　　小女孩却叫住了她。

　　小姑娘心思单纯，感觉这个奶奶看起来凶，但应该是个好人，她怕几个小混混又找来。

　　“奶奶，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您…您能送我一下吗？我害怕…”

　　尹晶晶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我还有事呢…”

　　小女孩哀求道。

　　“求求您了，奶奶，就送到路口，我看到我家楼就行！”

　　尹晶晶“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那…行吧，送你到路口。”

　　小女孩破涕为笑，主动拉住了尹晶晶粗糙的手，尹晶晶强忍着不适，任由她拉着，一边走一边套话。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家住哪里呀？”

　　“我叫林晓玥，我住在军区大院…”

　　尹晶晶心里咯噔一下，军区大院？

　　没等她多想，人已经跟着小女孩拐过几个弯，眼看着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熟悉，尹晶晶心里越发不安。

　　当看到那熟悉的，有士兵站岗的大院门口时，尹晶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里…不是林建宇家所在的那个军区大院吗？！

　　林晓玥指着大院门口说。

　　“奶奶，我到啦！谢谢您！您等我一下，我让我爸爸出来谢谢您！”

　　说着，林晓玥蹦蹦跳跳地跑向岗亭，还不忘回头叮嘱她。

　　“奶奶，一定要等我哦！”

　　尹晶晶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她只想悄无声息地捞点好处，根本不想跟任何可能认识她的人打照面！她下意识地想转身溜走，但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

　　万一，这是个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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