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执念

“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闹钟声响起。

　　漆黑的小屋里，闹钟被“哐当”一下狠狠拍在地上，零件顿时散落了一地。

　　尹晶晶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汗水，整个人不住地大口喘气。

　　梦里，她又回到了西北农场，被一群人围追堵截，抓了回去…

　　她摸索着拉开灯绳，5瓦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她趿拉着露出脚趾的解放鞋，走到墙角破了个豁口的搪瓷盆前，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

　　水不算凉，在这炎热的天气里，却让她打了个激灵。

　　“我不要回去…”

　　她看着墙面上嵌的半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头发干枯如乱草，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角向下耷拉着，看起来起码有六十多岁吧？

　　尹晶晶双眼通红，压抑着想要砸碎镜子的心，用力搓了搓脸，然后套上那身脏兮兮的，印着“京市环卫”字样的橙色工装。

　　出门时，天还黑沉沉的。

　　筒子楼的公共水房里已经挤满了人，水流声、漱口声、小孩哭闹声…混成一片。

　　“王姐，今儿这么早啊？”

　　一个同样穿着环卫服的中年女人，跟尹晶晶打招呼。

　　尹晶晶登记的名字是“王彩凤”。

　　尹晶晶含糊地“嗯”了一声，低着头快步走过。

　　她从不与人过多交流。

　　楼道里，几家共用的煤球炉已经生了起来，烟雾大得呛人。

　　有早起的人家在煮粥，米香飘出来，勾得尹晶晶肚子咕咕叫。她紧了紧腰带，推起靠在墙边的垃圾车，吱呀吱呀地下了楼。

　　凌晨四点的街道，空旷而安静。

　　尹晶晶最近已经调到了中关村的科技园区，这里一栋栋崭新的高楼林立，与她住的五道口简直是两个世界。

　　“喂！你磨蹭啥呢？这片儿扫完赶紧去那边！早上领导要来检查！”

　　腆着肚子的环卫小组长，骑着自行车过来，不耐烦地冲她喊道。

　　尹晶晶头也不抬，闷声应道。

　　“知道了。”

　　组长骂骂咧咧地骑走了。

　　“妈的，一个个都磨洋工…”

　　尹晶晶扫着地，眼睛却注意着周围。

　　之前她在另一边打扫时，意外看到了舒雪，这才花了点钱，调到了这边上班。

　　她想着，如果能找到机会接近，就可以实施自己的计划了。可这么多天过去，舒雪的影子都没见着，她不禁有些焦躁。

　　难道舒雪不是在这附近开公司？还是她…最近换了路线？

　　尹晶晶拖着垃圾车，往垃圾站走去，思考着下午再过来盯一盯。

　　毕竟这会儿时间太早，街上除了她们和卖早餐的，几乎没有上班族会来。

　　“舒雪…舒雪…”

　　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这两个字，就是她的动力。

　　周末下午，尹晶晶轮休。

　　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用草帽盖住半张脸，又来到了军区大院附近。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执念牵引着她。

　　林建宇，就住在军区大院里面。

　　尹晶晶也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内心深处依旧有林建宇的一席之地。

　　这个她年轻时曾倾心，甚至一度接近谈婚论嫁的男人，似乎原本就该是属于她的！

　　如果当年没有舒雪那个贱人多管闲事，自己家没有遭遇变故，她现在应该是风风光光的军官太太，住在那个有士兵站岗的大院里，享受着众人的羡慕和尊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到处躲躲藏藏，靠着隐姓埋名才能勉强呼吸！

　　她时常在深夜的噩梦中惊醒。

　　若是让林建宇看到她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还是…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哪怕只有一丝，对往昔的追忆和痛惜？

　　这种复杂的，近乎自虐的心理，驱使着她每次轮休这天，总想来看看。

　　她不敢靠得太近，隔着一条马路，贪婪地窥视着住在军区大院的人们，偶尔也能看到林建宇坐着车出来。

　　有一次，她甚至远远看到林建宇牵着女儿林晓玥的手，从大院走出来。

　　小女孩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像个小公主一样，林建宇低头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宠溺的笑意。

　　那一刻，尹晶晶的心像被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烈的刺痛之后，更深的怨恨便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那本该是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本该拥有的一切！都被舒雪夺走了！

　　一种强烈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她恶毒地想，如果林晓玥出点什么事，林建宇会不会也如她一样，痛苦得发疯？

　　这种阴暗的念头，让她开始留意林晓玥的活动规律。

　　她发现，小女孩经常在周末下午，由年轻保姆陪着，去附近的街心公园玩。

　　比如今天，林晓玥就出门了。

　　尹晶晶在暗处看着，只见林晓玥在滑梯旁玩，保姆则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和一个中年女人聊天，两人不时发出笑声。

　　就在这时，上次那三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又出现了，他们好像认出了林晓玥，就是上次没“打劫”成功的肥羊，立马嬉皮笑脸地围了上去。

　　尹晶晶的心狂跳起来。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

　　“让他们把那个丫头片子弄走！让她消失！让林建宇也尝尝失去至亲，痛不欲生的滋味！”

　　她想要装作看不见，让这场期待已久的“意外”顺理成章地发生。

　　可是，当林晓玥带着哭腔的求救声传来时，尹晶晶的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她看到了小女孩那双酷似林建宇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让尹晶晶动弹不得。

　　鬼使神差地，几乎是本能驱使，她再次抓起一块石头，走上前，阴恻恻地吼道。

　　“干什么呢！小兔崽子！”

　　被她狠毒的眼神一看，三个小混混吓了一跳。

　　“我艹！哪里来的疯女人！”

　　“老大，我们走吧，她看着好凶…”

　　三人骂骂咧咧，迅速作鸟兽散。

　　年轻保姆总算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这才冲过来，一把将林晓玥搂进怀里，惊恐地看向尹晶晶。

　　“你…你想干嘛？！”

　　林晓玥却挣脱了保姆的怀抱，小跑着来到尹晶晶面前，仰起沾满泪痕的小脸，开心笑道。

　　“奶奶，谢谢你又救了我！”

　　尹晶晶却扔掉石头，没有多看林晓玥一眼，转身飞快跑走了。

　　她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这种愚蠢软弱的行为极度愤怒和不解。

　　“我为什么要帮她？”

　　“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那是林建宇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但那陌生的情绪，却像石缝里钻出的细草，悄然滋生。

　　在保护林晓玥的瞬间，她似乎极短暂、极其微弱的，找回了一点作为“人”的感觉。

　　这种矛盾的情感撕扯着她，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痛苦和迷茫。

　　尹晶晶跌跌撞撞，一路小跑着逃离了公园，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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