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的道你学不来
半个月后,江州城的码头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
一队气势彪悍的骑兵,护送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入了城中。
为首的一员老将,身穿锁子黄金甲,面容刚毅,不怒自威,正是当朝工部尚书、爵封殷国公的殷开山。
接到江州府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看到那封女儿亲笔所写的血书,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当场便气得须发皆张。
他当即点了三百亲兵,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地从长安赶了过来。
在临时安置的府衙后院里,一场迟到了十八年的重逢,终于上演。
“娇儿!我的娇儿啊!”
殷开山看着眼前形容枯槁、满脸泪痕的女儿,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虎目之中,也忍不住滚下了两行热泪。
“爹!”
殷温娇再也支撑不住,扑进父亲的怀里,将十八年来积压的所有委屈与痛苦,都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父女俩抱头痛哭,场面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玄奘静静地站在一旁,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并未上前打扰。
他知道,此刻,他只是一个外人。
哭了许久,父女俩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殷开山擦了擦眼泪,这才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外孙。
他站起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玄奘。
眼前的年轻人,身穿一袭朴素的灰色僧袍,身形清瘦,面容俊秀,眉宇间一片祥和,确实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你,便是江流儿?”殷开山开口问道,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场的的洪亮。
“贫僧玄奘,拜见外公。”玄奘躬身一礼,不卑不亢。
“好,好,好!”殷开山连说了三个好字,伸手将玄奘扶起,“我殷家的种,果然不是凡品!快起来,让外公好好看看!”
他拉着玄奘的手,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与欣赏。
“你母亲在信中都说了,此次若不是你,她恐怕还要在那火坑里继续煎熬!你寻母报仇,乃是大孝!我殷家,没有孬种!”
然而,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殷开山的眼神深处,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根本不信什么“佛祖显灵”的鬼话。
驰骋沙场一辈子,杀人无数,他身上染的煞气,寻常鬼神见了都要绕道走。他一生只信奉手中的刀,胯下的马。
那刘洪死得再蹊跷,在他看来,也断然是人所为!
而他眼前这个外孙,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无权无势,赤手空拳,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一个戒备森严的太守?
这份心智,这份手段,可不像是一个整日只知念经的和尚能有的。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当晚,殷开山在府衙设下家宴,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他们祖孙三代。
酒过三巡,殷开山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玄奘。
“玄奘,这里没有外人,你跟外公说句实话。”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刘洪那厮,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凝重。
殷温娇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玄奘却是面色如常,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了殷开山那锐利如刀的目光。
祖孙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一个,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开国元勋。
一个,是拥有两世记忆、心黑手狠的体修强者。
良久,玄奘才缓缓地开了口。
“外公,发生何事,已不重要。”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重要的是,恶人已经伏法,母亲也已脱离苦海。”
“至于是人所为,还是佛所为,那又有何区别呢?”
这话答得是滴水不漏,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而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殷开山闻言,双眼猛地一眯!
好小子!
这份定力,这份口才,当真是天生的将相之才!
若不是穿着这一身僧袍,假以时日,在这朝堂之上,定然也是一号翻云覆覆雨的人物!
他心中越发喜爱,同时也越发惋惜。
“玄奘啊,”殷开山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知,你是我殷家唯一的男丁!如今大仇得报,你母亲也救了出来,不如就此还俗吧?”
“以你的才学,再加上外公在朝中的人脉,为你谋个一官半职,易如反掌!何愁不能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总好过在这青灯古佛旁,了此残生啊!”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
殷温娇也在一旁,满眼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在她看来,儿子为自己报了仇,如今认祖归宗,重归红尘,才是最好的归宿。
然而,玄奘听完,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外公,母亲,孩儿不孝。”
他站起身,对着二人,深深地行了一礼。
“贫僧之心,早已不在这红尘俗世之中了。”
“哦?”殷开山眉毛一挑,来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你的心,又在何处?”
玄奘直起身,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这黑夜,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外公您一生戎马,为的是开疆拓土,保大唐万世太平。您护的是一国之百姓。”
“可贫僧看来,这天下之大,又何止一个大唐?”
“这世间之苦,又何止是刀兵之苦?”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殷开山和殷温娇的耳中,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与宏大。
“您看这世人,生老病死,爱憎别离,求而不得,怨憎相会。种种苦楚,皆由心生。即便身处太平盛世,也难逃这轮回之苦。”
“朝堂之上,为官为将,固然可以安邦定国,救得了一时一地之民。但这,救不了人心。”
这番话,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僧人的见识。
殷开山听得目瞪口呆,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忽然感觉有些陌生。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有些小聪明、手段狠辣的年轻人。
可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是小瞧他了。
这小子的胸中,藏着的,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加广阔的世界。
玄奘顿了顿,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殷开山。
“外公,您的道,是入世之道,以杀止戈,护佑苍生。孩儿敬佩。”
“而贫僧的道,是出世之道。”
他缓缓地说道,语气庄重而坚定。
“贫僧欲寻一条能让这天下众生,皆能勘破虚妄,解脱轮回,得享大自在,大极乐的无上法门!”
“这,才是孩儿的道!”
一番话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殷开山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这些在凡人眼中重于泰山的东西,在他这个外孙的这番宏愿面前,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渺小了。
他看着玄奘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他第一次动摇了。
或许,自己真的错了。
这条蛟龙,注定是要遨游九天的。
自己这小小的池塘,又怎能困得住他?
“罢了,罢了!”
良久,殷开山才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颓然。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的路,你自己选吧。”
“外公……学不来,也管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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