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衣冠禽兽
第二十九章 衣冠禽兽
陆长风目光扫过字谜,心下顿时了然。
这谜面看似迂回,实则直指核心——“鳳”字垂落其“鳥”部,正剩下“凡”;而“凡鸟不见真龙姿”,乃是谐音加拆字,“凡中无鸟”即为“几”,再结合“龙姿”(以虫蛇之形喻龙),正是“風”字。
这谜底于他而言,几乎是一目了然。
他心念微转,立刻明白此关真正的难点,恐怕不在猜谜,而在于后续的作诗。
既要契合“风”的意境,诗中又不能出现“风”字,极考急才与诗境。
“这倒是有点意思……”
陆长风挑眉,心说小看我唐诗三百首?
那知客见他沉吟,面上笑容依旧,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他按惯例指向一旁空着的书案,语气平和:“公子若能勘破玄机,便可以此字为题,口占一绝,此为规矩,若……”他话未说完,后半句“若需思忖,亦可稍待”尚在喉中,却见陆长风已不再看他,径直走向书案。
这一举动,让厅内原本窸窣的议论声为之一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这么快?莫非他已猜出,且连诗都已想好?
青黛也微微一愣。
她深知陆长风才华,当日那句“雪压青松”言犹在耳,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但见他为了见那洛清歌如此积极,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又翻涌上来,秀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唇线紧抿,脸色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陆长风对周遭反应浑若未觉。
他提起笔,略一蘸墨,便在那铺开的宣纸上挥毫而就。
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他没有写下谜底,只是留下了四行诗。
——
解落秋叶满长安,催开春花映玉栏。
过江卷起千层雪,入竹奏出万古寒。
——
诗句质朴无华,却将“风”的无形之力与万千形态描绘得淋漓尽致!
四句诗,四个画面,无一字提风,却字字是风!
诗成,满堂再次陷入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由衷的喝彩声!
“原来如此,谜底是‘風’!”
“几合‘龙姿’可不就是风?唉,我怎么没想到,就差一点!”
“好诗!绝妙!正合题眼。”
“如此急才,佩服!”
“今天什么日子?刚才宋昙解了日字谜,这又来了一位,解了风字谜,说不定今天真有机会得闻筝仙一曲!”
四下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长风身上,目光中的意味已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纯粹的惊叹。
那知客览罢,更是深深一揖,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何止十倍:“郎君大才,小人叹服!第一关已过,请随我上二楼!”
在众人或羡慕、或敬佩的目光中,陆长风随着知客,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青黛,此刻心情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难以平息。
她自幼受训,也通文墨,自然听得出这首诗的精妙。
先生之才,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她本该与有荣焉,可一想到这等诗句,竟是为了去见另一位女子而作,心头便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只能将头埋得更低,紧紧跟上。
二楼景致与一楼的喧闹截然不同,更为开阔清雅。
此处并无隔间,更像一个精致的画轩。
墙上最显眼处,悬挂着一幅画,像是描绘月宫。
其上天穹高远,月轮清冷,云海之下尘世微茫,意境苍茫浩瀚。
此刻,画作前正站着一位身着锦蓝襕衫的年轻士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世家子弟固有的清傲。
他便是众人方才议论的、宋之问的侄子——宋昙。
他面前的书案上铺着宣纸,墨已研好,但他手持毛笔,悬腕良久,眉头紧锁,纸上却依旧空空如也,显然在第二关上遇到了难关。
听到脚步声,宋昙有些不悦地抬眼望来,见是知客引着一位陌生士子上楼,目光在陆长风身上一扫,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耐与文人相轻的审视。
知客上前,低声对宋昙说了几句,大致说明陆长风已轻松破解第一关,并口占绝句之事,宋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随即被更强的傲气所覆盖。
他放下笔,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对着陆长风拱了拱手,语气带着些许试探与不易察觉的较量意味:“这位兄台来得正好。在下宋昙,苦思良久,难得佳句,兄台既能速破字谜,诗才敏捷,想必对此画亦有高见?不如让我等见识一下兄台的妙笔,也好‘学习’一二。”
他将“学习”二字咬得稍重,看似谦逊,实则暗含挑衅。
陆长风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完全无视了宋昙那点小心思——老子是来听曲赏美的,不是来跟你争风吃醋、玩文人相轻那套把戏的。
他直接转向旁边的知客:“这第二关,规矩如何?可是要为此画题诗?”
宋昙见他竟完全无视自己,脸上那抹强装的笑容顿时僵住,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握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知客见惯了文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对陆长风这种直接的态度倒是有些意外,却也乐得清静,连忙恭敬答道:“郎君明鉴,正是如此,此画乃楼主亲笔所作,名为《太虚月境图》,这第二关的要求,便是观此画意境,题诗一首,需与画境相合,得其神髓,方能通过。”
陆长风闻言,这才将目光正式投向那幅《太虚月境图》。
只见画中月轮高悬,清辉遍洒,云海翻涌如涛,其下九州山河纵横,视角瑰奇,仿佛置身于九天之上俯瞰人间,一股超越尘世的孤高与浩瀚之感扑面而来。
这视角……这意境……
很不俗啊。
陆长风心中暗叹,想起陈景安说的,揽月楼背景深厚,坊间传言,“筝仙”洛清歌之绝艺有隐世名门天音门的影子,其根源可能是隋末“琴圣”赵耶利!
现在看来,传言多半不虚。
如果不是高人门下,长安权贵不会守规矩;若非传承高绝,也不会有如此意境。
陆长风倒是对楼主、筝仙越来越感兴趣了。
……
与此同时。
三楼,云深阁内。
熏香袅袅,隔绝了楼下的喧嚣。
一袭白衣的洛清歌正临窗而立,宛如月宫仙子。
她手中拿着的,正是楼下刚呈上来的、陆长风口占的那首咏风诗。
“解落秋叶满长安,催开春花映玉栏。过江卷起千层雪,入竹奏出万古寒。”
她轻声念着,眸中闪过一丝欣赏:“质朴无华,却意境全出,是个灵秀之人。”
她的身旁,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短刃的女子。
这女子容貌英气亮烈,眉宇间自带一股洒脱与精干,正是长安不良人,晏明霄。她出身神秘的绣影阁,与洛清歌师门天音门素有往来,算是洛清歌在这长安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
“查案如何了?”
洛清歌放下诗笺,轻声问道。
晏明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无奈地摇了摇头,眉间带着一丝疲惫:“张守拙之死毫无头绪,那毒素极为诡异,至今连是何物都辨不清,太医院、药王谷那帮老家伙都快吵翻天了,想顺藤摸瓜找出下毒之人,更是难上加难!”
她摆了摆手,似要驱散这份烦闷:“罢了,旬假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你呢?我看楼下可是热闹得很,听说晚上还有约?倒是够忙的。”
“太平公主雅集相召,不得不去……”
洛清歌面色如常,走到琴台边,指尖轻轻拂过筝弦,发出一串清冷的碎音:“至于揽月楼,还能如何?师父总说红尘炼心,可我这日日见的多是些道貌岸然、附庸风雅之辈,真不知能炼出个什么心来。”
晏明霄扑哧笑了:“不是也有人能过关吗?崔湜?宋之问?”
洛清歌神色淡淡,唇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他们诗做得是极好的,锦绣文章,字字珠玑。可惜,诗越好,越衬得他们言行不堪。一个趋炎附势,卖友求荣;一个媚附权阉,连‘年年岁岁花相似’的句子都要强夺甥儿之作……这等才情,不过是给他们的禽兽之心,披上了一件更体面的衣冠罢了。”
晏明霄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目光中带着怜惜与了然:“是啊,这长安城里的男人,有几个是真正为你的琴音而来?他们追捧的,不过是‘长安第一筝仙’这块金字招牌,和你这副……惹人遐思的皮囊罢了。”
她的话语直白而锐利。
洛清歌默然片刻,目光再次落回那张写着咏风诗的花笺上:“不说他们了,你看这首如何?”
晏明霄凑过来看了看,挑眉道:“很不错啊,至少比那个只会掉书袋的宋昙强多了,怎么,这个似乎有些不同?”
洛清歌眼波微动,望向楼下方向,轻声道:“且看他第二关,表现如何吧。若他的诗,真能合了那《太虚月境图》的意境……”她顿了顿,望向窗外云卷云舒,轻声道:“那本姑娘赠他一曲,也未尝不可!”
阁楼下,陆长风已拈起狼毫,墨迹即将落于宣纸之上。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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