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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良人


第三十一章  不良人

她的话语里没有怀疑,只有浓浓的新奇。

总感觉眼前这知音似乎对医道更感兴趣。

陆长风回过神来,面对她的调侃,坦然一笑:“不过碰巧而已,既然让在下看出了端倪,总不能视而不见。姑娘此症,可愿听在下一言?”

洛清歌正色道:“公子请说。”

陆长风沉吟道:“你这病,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也难治,我有一方,名为‘清心润肺饮’,或可稍解烦郁,润泽心肺,让你夜里睡得安稳些,喉咙也舒服点,但……”他话锋一转:“这方子治标不治本,你的病根,还是在于‘牛嚼牡丹’。”

洛清歌眼神微黯,这正是她心底的隐痛。

她轻抚琴弦,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公子说得轻松。可天下乐师,谁不盼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若精心烹制的珍馐永远只能喂给味觉迟钝之人,这庖厨之心,又如何能一直热着?”

“我明白。”

陆长风点头,他一边取过纸笔书写药方,一边道:“期待知音没错,但你不能把弹琴的快乐,全系在‘有没有知音’这件事上,这就好比——”

他顿了顿,找了个生动的比喻:“你总不能因为街边的野狗对着名画撒尿,就怀疑这幅画不够好,甚至气得自己吃不下饭吧?”

“噗——”

洛清歌被他这个粗俗又精准的比喻逗得忍俊不禁,赶紧用袖子掩住唇,眼波流转间却已少了些许郁气。

陆长风继续道:“你的琴音首先是弹给你自己听的,修给自己用的,在弹出第一个音的时候,你就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表达。有人听懂,是意外惊喜;没人听懂,是正常结局。”

洛清歌一怔,这番话像一把钥匙,她蓦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执着的东西,在另一个视角下,竟是如此的没有必要。

“所以……”

陆长风将写好的药方推到她面前,笑道:“治你这病的根本药引就八个字——‘关你屁事,关我屁事’。牛要嚼牡丹,与牡丹何干?牡丹只管开自己的花,散发自己的香,毕竟——”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能配得上欣赏牡丹的,本来就不是牛。”

洛清歌彻底愣住了。

随即一阵清越的笑声从她喉间溢出,不同于之前礼貌的浅笑,这是真正被逗乐、豁然开朗的笑。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眼眸中水光潋滟,看着陆长风,带着前所未有的好奇与探究:“公子此言,当真是……别开生面。”

她微微歪头,像是要重新审视眼前之人,语气中带着一丝狡黠:“那公子你呢?你写出那般石破天惊的诗句,难道真的不在意是否有人能懂,真的能做到如你所说,全然不在乎‘牛嚼牡丹’吗?”

她本以为会听到一番关于风骨或孤高的慷慨陈词。

但陆长风只是平静答道:“我做任何事,只因为‘我乐意’!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当然了,除非身不由己,那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没有自命清高,也没有故作谦逊,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淡然。

洛清歌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震撼,比方才听到那首诗时更甚!

她忽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他的世界自成方圆,他不需要、也不在乎旁人的认可。

许久,她才轻声叹道:“公子活得好生……明白。”

这句话里,带着七分敬佩,和三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洛清歌细看药方,而后盈盈起身,再次敛衽:“多谢公子赠方,清歌感念。”接着美目流转:“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

陆长风本想报个假名,但转念一想,没有必要,他和天音门又没仇怨,况且这位筝仙琴技高妙,以后还有来消遣的时候,遮遮掩掩,反而落了下乘,所以干脆道:“在下,陆长风。”

“你说你叫什么?”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云深阁内融洽的气氛。

珠帘哗啦一响,晏明霄推门而入,目光如两道冷电,瞬间锁定在陆长风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比之前浓烈了何止十倍!

陆长风挑眉看她,语气平淡无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么,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他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猜测此人是跟武三思有关,还是跟药王谷有关……大乘教可以首先排除,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不敢抛头露面,再者,天音门传人也不会公然与大乘教来往。

剩下的,武家人是一群骄横霸道的饭桶,洛清歌应该看不上,那剩下的,就是药王谷了。

陆长风心下冷笑,半点不在乎。自己没本事悟出传承,想抢现成的?

孙怀瑾只怕现在都不敢接陌生人的信吧……

他慢悠悠喝了口酒,完全不以为意。

一旁的洛清歌心中一惊。

她敏锐地察觉到晏明霄态度的剧变,那是一种猎手锁定猎物的警惕与压迫。

她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隐隐隔在两人之间,轻声开口道:“明霄,这位陆公子是我的客人。”语气虽柔,却带着一丝维护之意。

晏明霄没理会洛清歌的暗示,她向前一步,逼视陆长风,周身那股属于先天高手的压迫不再掩饰,沉声道:“指教不敢当。阁下可是公主府新任典药?数日前救治薛公子的那位‘陆长风’?”

陆长风坦然承认:“是又如何?”

“很好。”

晏明霄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那我倒要请教,陆先生三月十二日,午时前后,身在何处?”

三月十二,午时,正是太医令张守拙在太医署中毒暴毙之时!

陆长风心中雪亮,原来是为这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戏谑:“怎么,如今长安城改了规矩,官员行踪,需得向一位……尚未通报名姓的姑娘,事无巨细,一一报备了?”

没有官身凭证,你跟我扯什么犊子?老子凭什么有问必答?

晏明霄眼神一厉,意识到对方并非易与之辈。

她冷哼一声:“我乃长安不良人,晏明霄!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陆先生?”

“不良人?”

陆长风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讶异”:“原来是晏姑娘,失敬。不过,据陆某所知,不良人办案,或需人赃并获,或需手持县尉签发的牒捕文书,方可依法问讯。却不知晏姑娘此刻,是以官身在此问案,还是仅以……洛姑娘友人的身份,在此闲谈?”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晏明霄空着的双手,悠悠补充道:“若是以官身,还请出示告身与牒捕文书,陆某自当配合。若是以友人身份……抱歉,在下的私事,不便奉告!”

你就算有官身凭证,老子照样没兴趣陪你耽误时间!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直指核心,顿时将晏明霄置于尴尬境地。

她确实没有实质证据,更未申请到针对一位公主府属官的逮捕或讯问文书,方才的发难,更多是凭借直觉试探。

当日她就曾对陆长风有所怀疑,只不过被孙怀瑾吸引了注意。

如今数日已过,眼看孙怀瑾已经被那毒药吓破了胆,下手之人,多半不是他,陆长风的嫌疑便急剧攀升,尤其在他表现出如此诗才之后……医术、诗书皆有不凡造诣。

或许此人真能在短时间内做出五品绝毒也未可知……

她本想突然发难,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寻常凶徒被叫破行藏,难免心慌意乱。

没想到这陆长风不仅镇定自若,反而能在瞬间抓住漏洞进行反击,让她一时竟有些被动。

“陆先生果然能言善辩!”

晏明霄压下心头火气,语气愈发冰寒:“既然先生开口闭口皆是法度章程,那便依章程来!张守拙于太医署暴毙,此案由我京兆府不良人协理侦办,凡与死者有过节,或于其死前后行踪存疑者,皆在例行问询之列!先生身为公主府典药,与张太医有过节在前,又于案发关键之时行踪未明,我依制询问,有何不妥?”

她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试图重新占据法理制高点。

陆长风闻言,却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不加遮掩的嘲讽:“依制询问?晏姑娘,你怕是记错了,陆某方才说的是‘不便奉告’,何时承认过自己‘行踪不明’?”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骤然变得锐利:“那张守拙在太医署内排除异己、医术不精却贪墨敛财,其恶行昭昭,人尽皆知!与他有过节者,长安城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晏姑娘为何独独盯上陆某?莫非是觉得陆某初来乍到,人微言轻,背后又无倚仗,便可任由你不凭文书,随意质询拿捏?”

他根本不接“行踪”的话茬,反而直接点破张守拙的为人不堪,并犀利反问晏明霄办案是否看人下菜,专挑软柿子捏。

其潜台词更是昭然若揭:我乃太平公主亲自简拔的典药,你要提我,问过公主殿下了吗?没有真凭实据和正式文书,仅凭怀疑,就想动公主府的人?你做梦呢?

真当老子好感度是白刷的?

“你……”

晏明霄一时语塞,胸中一股郁气翻涌,却硬是找不到言辞反驳。

她看着陆长风那副好整以暇、稳坐钓鱼台的从容姿态,仿佛自己精心准备的攻势,全落在了一团虚无缥缈的棉花上,无处着力。

他那眼神深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分明在说:规矩是你讲的,如今我按规矩来,你待如何?

这种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缜密与嚣张,比直接顶撞更让她感到憋屈!

好一个陆长风!

晏明霄银牙紧咬,此人越是回避,越有嫌疑,他肯定跟张守拙之死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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