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别胡思乱想

林薇笑了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哦，这是咱们宋参谋长的爱人，向姐。自己开服装社的，这次帮我们改服装。”她特意强调了“宋参谋长的爱人”和“开服装社的”，语气平常，但结合她之前的表现，向暖品出了一丝划清界限的意味——看，她来是因为她是首长夫人，是来做生意的，和我可没什么私交。

向暖心里那点不适感又冒了出来，但她依旧笑容不变，试图拉近距离：“叫我向暖就好。听说你们排练很辛苦，要注意休息。这衣服要是有哪里不满意，随时跟我说，我再调整。”

“向姐太客气了。”林薇将衣服搭在臂弯，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动作带着舞蹈演员特有的优雅，却也透着一股疏离，“我们就是按领导要求，把任务完成好。衣服没问题，辛苦您了。”她的话礼貌周全，却像一堵无形的墙，把向暖进一步的交流意图都挡了回去。

向暖又试着聊了两句关于舞蹈和排练的话题，林薇的回答都简短而官方，要么是“挺好的”，要么是“领导安排”，绝不多说一个字，更不接向暖任何试图转向更私人话题的茬。她的眼神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尊敬和距离，仿佛向暖真的只是一个来送货的、需要客气对待的供应商，或者，是一位需要保持距离的首长家属。

周围有其他演员过来和林薇讨论动作，林薇立刻自然地转过身去，投入到工作交流中，仿佛向暖已经不存在了。

向暖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别人领地的局外人。她精心准备的善意和主动，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声无息，只留下自己一手的空茫。她清楚地意识到，林薇并不想与她有任何工作之外的接触，甚至可能刻意在回避。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难受，因为它让你连发作的理由都找不到。

“向姐，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继续排练了？”林薇终于又回过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标准得像排练过无数次，却毫无暖意。

“好，你们忙，我先走了。”向暖点点头，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转身离开了排练厅。

走出文工团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向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憋闷，但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升了起来。她原本以为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和努力，化解潜在的尴尬，甚至赢得一点尊重。但现在看来，是她想当然了。林薇显然有自己的盘算和界限，而且异常坚定。

这次碰壁，非但没有打消向暖的疑虑，反而让她更加确定，林薇对宋聿的关注，绝非简单的下级对上级的尊敬。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更像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一种不愿与“首长夫人”有过多瓜葛、以免显得攀附，却又在别处不动声色地展示自己与“首长”有工作交集的姿态。

向暖坐回自己的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她看着文工团那栋颇具年代感的苏式建筑，眼神慢慢变得沉静而锐利。看来，这件事比她最初预想的要稍微复杂一点。她不会去跟宋聿吵闹，那毫无意义且自降身价。但她也不会再天真地试图去释放无用的善意了。

她得换一种方式，来守护她的家庭和婚姻的平静。不是通过迎合或试探，而是通过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无懈可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常年画图和裁剪而略带薄茧的手指，心里有了主意。也许，是时候让“暖依服饰”不仅仅局限于军属和零散订单了。她需要更广阔的平台，更响亮的名声。当她自己足够耀眼时，那些试图透过她来仰望她丈夫的目光，自然会失去一部分力量。

从文工团回来后的几天，向暖表面上一切如常。她依旧精心照顾两个孩子，打理“暖依服饰”的事务，甚至比以往更加投入。但心底那点因林薇而起的波澜，并未完全平息。她需要确认一件事——宋聿对林薇，到底是怎么看的。这无关信任，更像是一种对婚姻堡垒安全系数的再次评估。

她不能直接问“你觉得林薇怎么样”，那太蠢，也显得她小家子气。她需要找一个自然又不着痕迹的切入点。

机会在一个周六的晚上来了。安安在幼儿园学了新歌，正在客厅里一边摆弄娃娃一边哼唱，调子跑得厉害，但童声稚嫩，颇有趣味。宋聿难得没有在书房看文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听着女儿“演唱”。

向暖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状似随意地坐到宋聿身边，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安安唱得真好听。”她先夸了女儿一句，然后自然地切换了频道，正好调到本地电视台在重播前段时间军区汇演的录像。

屏幕上，正是文工团的舞蹈节目，镜头恰好给到了领舞的林薇一个特写。她舞姿优美，笑容灿烂，在舞台灯光下确实光彩照人。

向暖用牙签插起一块苹果，递给宋聿，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语气带着纯粹的欣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诶，这不是上次我们在公园碰到的那个林薇吗？跳得是真不错，难怪是台柱子。”

宋聿接过苹果，视线从报纸上抬起，瞥了一眼电视，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嗯，业务能力是突出的。”

他的反应太过自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或情绪变化，就像评价一个普通的、能力不错的下属。

向暖心里稍定，但还不放心，又进一步，带着点玩笑的口吻：“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是文艺骨干，在文工团肯定很受欢迎吧？估计追求者不少。”她试图把话题引向林薇的个人情况，看看宋聿是否了解，或者是否关注。

宋聿闻言，却微微皱了下眉，视线重新回到报纸上，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无聊。“文工团的事情，我不清楚。政治部负责管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听说她个人条件是不错，但心思好像没完全放在业务上，有时候喜欢搞些小动作。”

“小动作？”向暖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递过去一块梨，“什么小动作？”

宋聿咬了口梨，漫不经心地说：“上次汇演总结，政治部老李提过一句，说她好像有点……过于注重和领导接触，排练间隙总找机会往指挥部那边凑，敬个礼、问个好，问题多得好像她是指挥学院毕业的。老李他们还开玩笑，说这姑娘‘上进心’太强。”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以为然，“有这心思，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把舞跳得更好。我们看重的是真才实学，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番话如同清风吹散迷雾，让向暖的心一下子敞亮起来。原来，宋聿并非毫无所觉。他或许在感情上迟钝，但在识人，尤其是在工作关系的审视上，敏锐得可怕。他清楚地看到了林薇那些“小动作”，并且对此评价不高，甚至有些反感。他欣赏她的业务能力，但也仅止于此，对于她试图通过工作之外的方式获取关注的做法，他持否定态度。

向暖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之前的担心、试探，甚至跑去文工团释放善意碰一鼻子灰，现在看来，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了。在宋聿这里，林薇就是一个“业务能力突出但有点小心思”的下属，标签清晰，界限分明。

她心里彻底踏实了，同时也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在这边如临大敌，人家那边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甚至还看出了对方的不妥之处。

她放松下来，身体不自觉地往宋聿那边靠了靠，语气也真正变得轻松起来：“是吗？看来还是你们眼光毒。不过人家小姑娘，想进步也能理解嘛。”

宋聿这时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放下报纸，侧过头看向依偎过来的妻子。灯光下，她眼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像只偷吃了鱼的小猫。他虽然不是那种心思细腻到能立刻洞察女人所有心事的男人，但多年的夫妻默契，让他隐约感觉到妻子这几天似乎有点不一样，而刚才的对话，似乎让她恢复了常态。

他伸出大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乱七八糟的人那么多，我哪有闲工夫一个个去研究她们怎么想？家里一个就够我琢磨的了。”这话带着点糙，却无比实在。

向暖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皂角和烟草的气息，所有的不安和试探都烟消云散。她伸手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闷闷地笑出声：“谁要你琢磨了。”

“不琢磨怎么行？”宋聿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调侃，“不然某些人该胡思乱想，连电视都看得心不在焉了。”

向暖脸一热，轻轻捶了他一下：“谁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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