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残阳如血，将殒仙荒原广袤而荒凉的地表浸染得一片暗红。煞风卷起地面的黑色砂砾，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其间夹杂着远方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嘶吼与低语。这里的魔气远比外围浓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与腐朽混合的怪异气味，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生灵的意志与肉身。
虾仁收敛了全部气息，如同一条滑腻的游鱼，在嶙峋的怪石与干涸的河床间快速穿行。玄黑色的右臂自然垂落，但肌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意剑剑气在缓缓流淌，与周遭环境中那混乱、暴戾的能量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抗与平衡。怀中的混沌石块传来阵阵温热的波动，不仅驱散着魔气的侵扰，更像是一个模糊的罗盘，隐隐指向荒原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那便是“葬魔墟”的所在。
根据他从宗门杂记以及斩杀的那些杀手零碎记忆中拼凑的信息，葬魔墟乃是殒仙荒原的核心区域，也是上古仙魔大战最惨烈的战场之一。传说那里空间结构极不稳定，遍布着恐怖的空间裂缝、扭曲的法则力场以及被魔气侵蚀了万古、早已变异疯狂的古老魔物。危险程度，远超外围百倍。
但机遇往往与危险并存。如此绝地，既是磨砺意剑、在生死间寻求突破的最佳场所，也更有可能存在着……其他的天道碎片。混沌石块传来的那种微弱的、指向性的共鸣，便是最好的证明。
“嗖！”
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突然从侧前方的岩缝中急射而出，直扑虾仁面门！那是一只体型不大、通体覆盖着漆黑骨甲、形如蜥蜴的魔物，双眼猩红，口中喷吐着带着腐蚀性的暗紫色气息。
虾仁眼神微凝，甚至没有动用右臂的意剑，只是左手并指如剑，随意一划。
“嗤！”
一道凝练的无形剑气破空，精准地点在那魔物头颅正中。魔物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坚硬的头骨如同豆腐般被洞穿，猩红的眼中光芒瞬间黯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尸体迅速被地面弥漫的魔气侵蚀，开始消融。
“低级魔蜥，已被魔气完全侵蚀，只余杀戮本能。”虾仁心中默念，脚步未曾有丝毫停顿。进入这片区域后，这种程度的袭击已经遇到了好几次。荒原的生态早已扭曲，任何活物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威胁。
他继续前行，愈发小心。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自身为中心，谨慎地向四周蔓延，感应着任何细微的能量波动与潜在危险。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
不再是单调的戈壁与怪石，而是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向下塌陷的盆地边缘。盆地上空，笼罩着终年不散的、浓郁如墨的魔云，云层中不时有扭曲的电光闪过，却并非亮银色，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与惨绿。盆地内部，隐约可见无数巨大的、如同巨人肋骨般支棱出来的惨白骨架，以及倾倒的巨大兵刃残骸，它们如同墓碑，无声地诉说着上古之战的惨烈。更深处，空间似乎都在微微扭曲，光线昏暗，视野极差。
一种沉重、压抑、混合着无尽怨念与疯狂意志的磅礴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盆地深处弥漫上来，冲击着虾仁的心神。
葬魔墟，到了！
仅仅是站在边缘，虾仁就感到体内的剑元运转微微滞涩，识海也受到了无形的压迫。怀中的混沌石块变得滚烫，传来的共鸣感骤然强烈了许多，明确地指向盆地深处某个方位。
“好可怕的魔意与死气……此地陨落的仙魔，数量恐怕难以估量。”虾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悸动。意剑剑心流转，将外界的精神侵蚀层层斩灭，保持灵台清明。
他没有贸然深入，而是沿着盆地边缘小心移动，寻找相对安全的路径。同时，神识全力感应，试图分辨出混沌石块共鸣源的具体位置以及周遭可能存在的危险。
突然，他脚步一顿，猛地俯身，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藏匿于一块巨大的、布满腐蚀痕迹的岩石之后。
前方不远处，葬魔墟的边缘地带，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灵力爆破的声音传来，其中还混杂着愤怒的厉喝与魔物疯狂的嘶吼。
虾仁悄然探出神识，谨慎地“看”去。
只见约百丈开外，三名身着统一青色道袍、袖口绣有云纹的修士，正陷入苦战。他们的对手，是七八只形态狰狞的魔物——有的形如放大数倍、骨刺横生的豺狼，有的则是半透明、由浓郁怨气凝聚而成的幽灵体，还有一只最为难缠，仿佛是由无数残破兵刃与骨骼拼凑而成的、高达三丈的扭曲傀儡，动作虽然迟缓，但力量惊人，每一次挥击都带起撕裂空气的恶风。
那三名修士，两男一女，修为皆是不弱，俱是筑基初期。他们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小的三才阵，剑光闪耀，符箓纷飞，勉强抵挡着魔物的围攻。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其中那名年轻男修左臂衣袖撕裂，伤口泛着黑气，显然已被魔气侵染。那名女修脸色苍白，嘴角溢血，操控的一柄飞剑灵光也已黯淡。为首的那名年纪稍长的男修，虽仍在奋力指挥，剑势沉稳，但眼中也已露出了绝望之色。
“是云崖宗的弟子。”虾仁认出了他们的服饰。云崖宗亦是周边区域的一个正道宗门，实力与青玄剑门相仿，平日虽有小摩擦，但大体上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的对手，那些魔物，单个实力大约在炼气巅峰到筑基初期不等，但胜在数量多，而且魔气对正道灵力有天然的腐蚀与压制，加之它们不畏伤痛，疯狂进攻，这才让三名筑基初期的云崖宗弟子陷入了绝境。
“师兄！撑不住了！这些孽畜太多了！”那受伤的年轻男修嘶声喊道，剑光越发散乱。
“坚持住！我已发出求救符，附近若有同门……”为首男修话音未落，那只兵刃骨骸傀儡猛地一拳砸下，恐怖的劲风将他后面的话生生打断，三人合力撑起的灵光护罩剧烈摇晃，光芒又黯淡了几分。
虾仁隐藏在岩石之后，眼神平静无波。他并非嗜杀之人，但也绝非滥好人。在这危机四伏的葬魔墟，出手救援陌生人，意味着暴露自身，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更多的危险。更何况，他现在自身也是麻烦缠身，暗影阁的追杀不知何时就会再次降临。
然而，就在他权衡利弊，准备悄然退走，绕开这片区域时——
“吼！”
那只兵刃骨骸傀儡似乎被三人顽抗激怒，胸腔位置猛地裂开一个口子，里面一团浓郁如墨的魔气疯狂旋转，凝聚成一道漆黑的光柱，带着毁灭性的气息，悍然轰向那摇摇欲坠的灵光护罩！这一击的威力，已然超越了筑基初期的范畴！
三名云崖宗弟子脸色瞬间惨白，眼中充满了绝望。他们很清楚，这一击，他们绝对接不下！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黑色的流光，如同撕裂昏暗天幕的闪电，自岩石后悄无声息地射出！其速度之快，超越了在场所有生灵的反应极限！
目标，并非那恐怖的魔气光柱，而是……兵刃骨骸傀儡胸腔那正在凝聚魔气的核心！
“意剑——破虚！”
虾仁的身影在玄黑色流光之后显现，他依旧保持着出指的姿势。指尖，那缕缠绕着混沌气流的意剑剑芒凝练到了极致，不再是半月弧光，而是一点极致的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生机！
“嗤啦！”
玄黑剑芒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中了那团旋转的魔气核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如同琉璃破碎般的、清脆而短暂的异响。那凝聚了恐怖力量的魔气光柱骤然溃散，兵刃骨骸傀儡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胸腔处的核心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边缘光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直接“抹除”！
下一刻，构成傀儡身躯的无数兵刃与骨骼失去了维系的力量，哗啦啦散落一地，再无声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剩余的魔物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玄黑剑芒中蕴含的、令它们本能恐惧的斩灭之意，攻势不由得一滞。
那三名绝处逢生的云崖宗弟子，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散架的傀儡，又看向突然出现、气息晦涩难明的虾仁。
虾仁却并未停留，甚至没有看那三名云崖宗弟子一眼。在一指秒杀最强的傀儡后，他身形再动，如同鬼魅般在场中穿梭。
“咻！咻！咻！”
指尖连点，一道道细微却凌厉无匹的意剑剑气破空飞出，精准地没入剩余那些魔物的要害——或是头颅，或是能量核心。
剑气过处，魔物如同被收割的稻草，纷纷僵直、倒地，无论是实体还是怨灵体，都在那蕴含着“斩灭”真意的剑气下迅速湮灭生机与魔念。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之间。
当最后一只魔豺狼哀嚎着倒地化为黑气消散时，虾仁已经收手而立，玄黑色的右臂恢复如常，气息重新归于沉寂，仿佛刚才那雷霆万钧的出手与他无关。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三名惊魂未定、脸上混杂着感激、震惊与警惕的云崖宗弟子。
葬魔墟的腥风，吹动他青衫的衣角，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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