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空间传送的余韵尚未完全平息，那种肉身与神魂被强行撕扯、扭曲的恶心感仍在虾仁的感知边缘徘徊。他半跪在地，玄黑色的右手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地面，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深呼吸都牵动着体内尚未完全平复的气血与剑元，带来阵阵隐痛。意剑后期的修为与融合了三块碎片的混沌晶体，虽护住了他的根本，但强行穿越不稳定空间通道的负担，依旧非同小可。

他怀中的小金状况稍好，但也被那狂暴的空间之力颠簸得不轻，软软地趴着，发出细微委屈的呜咽，淡金色的鳞片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足足调息了半炷香的时间，虾仁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缓缓抬起头，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寒刃，谨慎地扫视着周遭全然陌生的环境。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浓郁得令人窒息的……污秽与混乱之气。

这里并非他预想中任何一处熟悉的所在，也非葬魔墟那般纯粹的魔气森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驳杂不堪的恶息——有劣质煤炭燃烧后的刺鼻硫磺味，有金属锈蚀的腥气，有某种腐臭水体的腥臊，更有无数生灵聚集所产生的、混杂着汗水、排泄物与绝望情绪的浑浊气息。灵气？几乎感觉不到，稀薄且充满了杂质，仿佛被某种力量污染、抽干。

天色是永恒的昏黄，如同被罩上了一张巨大的、肮脏的黄色滤网，不见日月星辰。低沉压抑的轰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恒定地、麻木地响彻着，像是某种巨大机械垂死的喘息。

他此刻正身处一条狭窄、泥泞的巷道深处。两侧是高耸的、由粗糙金属板和不知名暗沉石材胡乱拼接而成的墙壁，布满了锈迹、油污和可疑的涂鸦。脚下是黑褐色的泥浆，混杂着垃圾与不明废弃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巷道的尽头，隐约可见更为宽阔的街道，有扭曲、怪异的黑影在昏黄的光线下蹒跚移动。

“这里……是何处？”虾仁眉头紧锁，心中警兆大作。这环境与他所知的任何地方都迥然不同，充满了工业式的粗粝与一种文明末路般的衰败感。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污秽的气息，正无孔不入地试图侵蚀他的护体剑元，虽然暂时被混沌气流与净世霞光隔绝，但长久待下去，绝非良策。

他尝试将神识向外延伸，但立刻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此地的空间结构似乎异常稳固且紊乱，神识探出不过数十丈，便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潭，难以寸进，反馈回来的信息也模糊不清。

“必须先弄清情况，恢复状态。”虾仁迅速做出判断。他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彻底平复传送带来的影响，并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规则。

他抱着小金，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巷道的阴影之中，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意剑后期的隐匿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加之混沌晶体对内息的完美掌控，他几乎与墙壁上斑驳的阴影融为一体。

小心翼翼地潜行到巷道口，他向外窥探。

眼前的景象，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一条宽阔却肮脏不堪的街道呈现在眼前，路面坑洼不平，积着黝黑的污水。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低矮建筑，风格杂乱，金属、石材、木材扭曲地结合在一起，许多窗户没有玻璃，只用破烂的油布或铁皮遮挡。一些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怪物的肠子，沿着墙壁攀爬、延伸，不时喷吐出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或黄色蒸汽。

街道上行走着“人”，或者说，是类人的生物。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色麻木或带着戾气，身形佝偻，眼神浑浊。许多人身上带着明显的改造痕迹——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覆盖着金属甲片的肢体，或是从脊椎延伸出的外骨骼支架。他们使用的交通工具也千奇百怪，有依靠蒸汽活塞驱动、发出巨大噪音的金属车辆，有依靠反重力悬浮但摇摇晃晃的破旧载具，甚至还有人骑着经过粗暴改造、体型硕大、眼中冒着红光的变异犬科生物。

空气中除了污浊的气味，还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的力场，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烦躁。

“一个……走向畸变与衰亡的……钢铁废墟世界？”虾仁心中升起明悟。此地与上古宗门那种道法自然的废墟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人为的、科技与某种粗劣能量结合后走向末路的疯狂与绝望。

就在他观察之际，一阵嘈杂的争吵声从街道对面一个挂着歪斜霓虹招牌（招牌上闪烁的字符他并不认识，但能感知到“酒”、“肉”的模糊意念）的建筑内传来。

“老东西！再不交够这个月的‘黑税’，就把你这破店砸了，把你那点破烂零件都拆了卖钱！”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各位……各位大哥，再宽限几天，这几天生意实在不好……地火也不稳定，打不了铁……”一个苍老而惶恐的声音哀求着。

“少废话！动手！”

砰！哗啦！

打砸声与老人的痛呼声传来。

虾仁眼神微冷，但他并非冲动之人。初来乍到，不明规则，贸然插手绝非明智之举。他只是冷静地注视着。

很快，三个穿着破烂皮甲、身上带着明显改造痕迹、手持简陋能量棍棒的壮汉，骂骂咧咧地从那店里走了出来，扬长而去。其中一个壮汉的机械义手上，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类似机油的液体。

店内，一个头发花白、半边脸颊覆盖着粗糙金属面甲、一条手臂是简陋机械义肢的老者，正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被砸得一片狼藉的店铺，眼中充满了绝望。

虾仁目光扫过那老者，又看了看那三个远去的混混背影，心中迅速权衡。这老者看起来是本地土著，且似乎经营着一家铁匠铺？或许能从他口中，得到关于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信息。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如同清风拂过，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破烂店铺的门口。

他的突然出现，让坐在地上的老者吓了一跳，惊恐地抬起头，当看到虾仁那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清冽气质、以及怀中抱着的那只明显不凡的小兽时，浑浊的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伤势和恐惧而显得有些踉跄。

“你……你是谁？”老者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说的语言有些怪异，音节短促夹杂着金属摩擦般的杂音，但奇异地，虾仁能通过神识感知其大致含义。

虾仁没有回答，目光扫过店内。到处是散落的金属零件、破碎的工具，一个简陋的锻造炉已经熄灭，旁边还有一滩未凝固的暗红色液体，显然是老者受伤流出的。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和一丝血腥味。

他注意到，在店铺最里面的角落，堆放着一些闪烁着微弱能量光泽的矿石碎片，以及几件打造粗糙、但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能量回路的金属物件。

“我需要信息。”虾仁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以神念将意思传递过去，弥补语言不通的障碍。“关于这个地方。”

老者感受到那直接作用于脑海的意念，更是骇然，结结巴巴地道：“修……修士大人？您……您是从外面来的？”

外面？虾仁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

老者似乎确认了虾仁并非与刚才那些混混一伙，稍稍松了口气，但敬畏之色更浓。他忍着痛，恭敬地回答道：“回大人，这里是‘黑水镇’，是‘锈蚀平原’边缘的一个小镇子。我们……我们这都是些挣扎求生的苦哈哈，靠挖点劣质矿石，或者给路过的大人物们修理点零件过活……”

通过老者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本地俚语和敬畏描述的叙述，虾仁对这个名为“黑水镇”的地方，以及其所处的“锈蚀平原”，有了一个初步的、模糊的认知。

这是一个被称为“烬土”的世界。传说在无比久远的过去，曾爆发过一场席卷天地、导致大道崩殂的“终末之战”。那场战争的结果，便是世界灵脉枯竭，法则紊乱，环境急剧恶化，变成了如今这副污秽、混乱、资源匮乏的模样。曾经的修真文明几乎断绝，只剩下一些残缺的传承和变异的科技苟延残喘。

“锈蚀平原”是“烬土”中一片广袤而危险的区域，充斥着变异生物、掠夺成性的匪帮、以及各种因能量紊乱而形成的天然险地。“黑水镇”便是依靠平原边缘一处贫瘠的矿区建立起来的小型聚集地，由一個名为“黑骸帮”的本地帮派控制，定期向镇民征收沉重的“黑税”，以换取微不足道的“保护”。

而老者口中的“修士”，在“烬土”是极其稀少且强大的存在。他们掌握着一些残缺的、或是发生了异变的修炼法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运用这个污浊世界中的能量，是普通平民只能仰望的大人物。

“修士大人……您……您若是需要向导或者落脚的地方，小老儿……小老儿或许能帮上点忙……”老者看着虾仁，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他看得出，这位突然出现的“修士”气质不凡，或许能帮他摆脱眼前的困境，至少，能让他免于被“黑骸帮”逼上绝路。

虾仁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那堆闪烁着微光的矿石前，拿起一块掂了掂。矿石入手沉重，内部蕴含的能量虽然驳杂，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惰性”，与他所知的所有灵石都不同。他又看向那些粗糙的能量回路金属件，结构简陋粗暴，效率低下，但确实能引导和释放某种能量。

“地火不稳定，是怎么回事？”虾仁忽然问道。他记得刚才混混提到过这点。

老者连忙回答：“回大人，我们黑水镇底下，据说有一条很小的‘劣质熔岩脉’，以前很稳定，是镇上打铁、熔炼的主要热源。但最近几个月，不知怎么回事，地火时强时弱，还经常夹杂着一些……一些让人心烦意乱的气息，好多老师傅都失手了，镇上能用的家伙事也越来越少……”

地火异常？夹杂扰乱心神的气息？

虾仁目光微凝，他体内那枚混沌晶体，在此刻，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他看向老者，沉声道：“带我去看看地火源头。”

或许，这黑水镇的异常，并不仅仅是简单的环境问题。在这个陌生的“烬土”世界，任何不寻常的线索，都可能指向更深层的秘密，甚至……与他体内的混沌碎片相关。

老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连身上的伤痛都仿佛忘了：“大人您愿意出手？太好了！太好了！地火源头就在镇子后面的废弃矿坑里，小老儿这就带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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