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余烬

夏静炎离开后，栖凰宫重归死寂。凤戏阳独自站在殿中，手腕上的红痕灼灼发烫，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指尖的力度与冰冷。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她猛地扶住梳妆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这感觉……太熟悉了。前世，她怀上那个孩子时，初期也是如此。

小腹深处似乎也跟着传来一阵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痉挛。是幻觉吗？还是……

凤戏阳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指尖冰凉，微微颤抖。不可能。这一世，她与夏静炎尚未有过肌肤之亲，怎么会有孕？

可这身体的本能反应，这深入骨髓的记忆，瞬间将她拖回了那个血色的、充满背叛与绝望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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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记忆，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带着血腥气将她彻底淹没——

那是夏静炎的生辰宴。锦绣皇宫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一派虚假的繁华。她坐在夏静炎下首，小腹已微微隆起，宽大的宫装勉强遮掩着身孕。那是她和夏静炎的孩子，是在无数个互相试探、彼此撕咬又莫名取暖的夜晚后，意外降临的纽带。

夏静炎依旧那副慵懒疯批的模样，斜倚在龙椅上，眼神扫过众人，带着惯有的嘲弄与疏离。唯有目光偶尔掠过她时，会闪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什么。

她知道，很多人盯着她的肚子。景太后，乱七八糟的外方势力，还有……夏静石。

酒至半酣，异变陡生！

殿外喊杀声骤起，火光瞬间映红了半个夜空！忠于夏静炎的侍卫与叛军厮杀在一起，血光飞溅，原本的盛宴顷刻沦为修罗场。

夏静石一身戎装，手持滴血的长剑，在一众叛将的簇拥下，踏着满地狼藉和尸体，一步步走入大殿。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直直钉在凤戏阳隆起的小腹上，那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嫉恨与疯狂。

“夏静炎，”夏静石的声音冰冷，带着胜券在握的残忍，“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夏静炎缓缓站起身，将凤戏阳护在身后。他脸上不见惊慌，反而勾起一抹近乎兴奋的、濒临毁灭般的疯狂笑意。“朕的好皇兄，终于忍不住了？”

混战中，夏静炎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凶兽，爆发出惊人的战力，死死护在凤戏阳身前，身上添了无数伤口，血染玄袍。可叛军太多，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混乱中，夏静石瞅准一个空隙，长剑如毒蛇般，绕过夏静炎的阻拦，直刺凤戏阳的心口！夏静炎目眦欲裂，想也不想，用身体去挡！

然而，夏静石剑锋陡然一转，目标竟是她的小腹！

“不——！”凤戏阳的尖叫与夏静炎嘶哑的怒吼同时响起。

冰冷的剑锋，毫无阻碍地，狠狠刺穿了她的小腹！

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意识，温热的血液汹涌而出，浸透了裙裾。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小小的、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正在急速地流失。

“孩子……我的孩子……”她瘫软下去，双手徒劳地想要捂住伤口，却只摸到一片黏腻湿热。

夏静炎接住她下滑的身体，那双总是蕴藏着疯狂与嘲弄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天地崩塌般的绝望与赤红。他抬头，看向持剑而立、面容扭曲的夏静石，这个他一生都瞧不起的皇兄。

然后，在凤戏阳逐渐模糊的视线中，这个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帝王，这个连死亡都无法让他折腰的疯子，竟一点点，弯曲了他染血的膝盖。

“皇兄……”他声音嘶哑破碎，每吐出一个字，都有血沫从唇角溢出，“求你……放过她，是我的错……求你……”

他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染血的金砖上。那一声闷响，如同惊雷，炸响在凤戏阳即将沉寂的意识里。

她呆呆地看着他卑微的背影，看着这个曾不可一世、视万物为刍狗的男人，为了她和孩子，放弃了他所有的骄傲与尊严。

那一刻，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的、对夏静石的执念与利用，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到窒息的痛楚与明悟——她原来，早就爱上了这个疯子。爱上他别扭的关心，爱上他疯狂的守护，爱上他藏在暴戾表象下，那颗同样千疮百孔、却唯独对她敞开一丝缝隙的心。

可是，太晚了。

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血液一起流逝，腹中的绞痛渐渐变得麻木。

夏静石看着跪地哀求的夏静炎，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夏静炎，你终于跪在我面前了。”他冷笑着，举起剑，指向气息奄奄的夏静炎。

“不……”凤戏阳用尽最后力气，想要推开夏静炎，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世界在她眼前迅速褪色、崩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夏静炎死死护在她身前、如同失去一切的绝望野兽般崩溃嘶吼的脸，以及夏静石那冰冷刺骨的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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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潮水骤然退去，留下满目疮痍。

凤戏阳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仍站在栖凰宫的铜镜前，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已浸透了内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抽痛，小腹的幻痛依旧清晰。

她扶着梳妆台，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刚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混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与悔痛。

那份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那份在生死关头才猛然惊觉的爱意，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跨越了生死，跟随她来到了这一世。

她恨夏静石，恨他冷酷残忍，恨他亲手杀了她的孩子。

可她更悔！悔自己眼盲心瞎，悔自己直到失去一切，才明白谁才是真正用生命爱她的人。那个孩子，是她和夏静炎之间，未能出世便已夭折的证明，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镜中的女子，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却也掺杂了无法磨灭的、深沉的爱与悔。

夏静炎……

那个为她跪碎了膝盖的疯子……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她不仅要报仇，要守护凤氏，她还要……牢牢抓住那个男人，守住他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手腕上的红痕依旧刺目。她轻轻抚摸着那圈痕迹，仿佛能透过皮肤，感受到方才夏静炎攥住她时，那冰冷指尖下隐藏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他此刻，还是那个用疯狂伪装孤独，不相信任何人，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的暴君。

没关系。

凤戏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眶的酸涩和心底翻涌的复杂情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只是那冰冷之下，多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决绝的温柔与占有欲。

这一世，换她来走向他。

哪怕前路遍布荆棘，哪怕要与他互相撕咬，彼此折磨。

她也绝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栖凰宫的窗外，暮色深沉，如同她此刻晦暗不明，却燃烧着炽烈火焰的心。爱与恨，复仇与守护，在这一刻，如同纠缠的藤蔓，深入骨髓，再也无法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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