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涟漪
景太后亲自驾临栖凰宫敲打之后,宫中的风向似乎又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些或明或暗投向栖凰宫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谨慎的审视。凤戏阳依旧深居简出,但她能感觉到,那堵无形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微弱的光和风透了进来。
这光与风的源头,自然是夏静炎。
他依旧会突如其来地闯入栖凰宫,有时带着一身酒气,言语刻薄,行为荒唐,仿佛那夜的短暂平和与后续书房对峙从未发生。但凤戏阳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层疯狂之下的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比如,他虽依旧会口出恶言,讥讽她“装模作样”、“心怀鬼胎”,却再未像之前那样,对她有过真正粗暴的肢体触碰。那日他醉后想摸她的脸,被她避开后,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终也只是冷哼一声收回,并未如以往般发作。
比如,他某次“心血来潮”要在栖凰宫用晚膳,对着满桌菜肴挑三拣四,不是说盐重了,就是嫌火候老了,将栖凰宫的小厨房贬得一无是处。凤戏阳只垂首听着,不发一言。翌日,夜枭送来的食盒里,却多了一份来自紫宸殿小厨房单独制作的、极其清淡精致的点心,正是那日桌上唯一一道他没怎么挑剔的菜品。
再比如,关于夙砂的消息,开始以一种更隐晦、更不易察觉的方式,流入栖凰宫。有时是夜枭在摆放食盒时,“无意”间透露一句“夙砂太子近日清查军备,雷厉风行”;有时是某个负责洒扫、看似木讷的老太监,在擦拭窗棂时,低声絮叨几句“听说慕容将军府上近日闭门谢客,气氛紧张”。这些零碎的信息,恰好补全了凤戏阳对夙砂局势的拼图,让她知道哥哥凤随歌正在按计划行动,慕容家开始感受到压力。
夏静炎从未明说这些是他授意,但凤戏阳知道,没有他的默许甚至指示,这些消息绝无可能如此“恰好”地传到她耳中。
他像是在别扭地、用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方式,履行着某种模糊的“承诺”,或者,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的姿态,回应她那夜在书房里“唯一可能的路”的说法。
最明显的一次,是宫中一位低位嫔妃(虽夏静炎未曾临幸,但名义上仍算他的女人),因家族与景太后一党关联颇深,自恃背景,在某次宫宴上,故意言语冲撞凤戏阳,暗讽她“异国公主,根基浅薄,不知能在这后位上坐几日”。
当时夏静炎正搂着美姬饮酒,看似浑不在意。那嫔妃见状,气焰更盛。然而,次日一早,那嫔妃便被直接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其父兄在前朝的官职也被寻了由头连降三级。速度之快,处置之狠,令人咋舌。夏静炎对此未有只言片语解释,依旧是一副“朕想罚便罚”的暴君做派。
但凤戏阳却在那雷霆手段之下,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是在为她出头?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警告所有试图挑衅她的人?
这个认知,让凤戏阳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叠叠、复杂难言的涟漪。
开心吗?自然是有的。那个孤独、偏执、浑身是刺的男人,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笨拙甚至扭曲的方式,尝试着……对她好。哪怕这“好”裹挟在暴戾和荒唐之下,却也让她冰封的心田,感受到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可更多的,是酸楚和心疼。
她看着他依旧用醉酒麻痹自己,用荒唐掩盖筹谋,用暴戾震慑四方。她看着他与景太后之间那无法消弭的隔阂与伤害,看着他提及夏静石时,眼底那瞬间燃起又强行压下的嫉恨与自卑。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受伤野兽,明明渴望温暖,却只会用嘶吼和攻击来驱赶所有试图靠近的人。而如今,他对她流露出的这一点点细微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好”,更像是他在黑暗中无意识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笨拙。
凤戏阳常常在深夜醒来,望着栖凰宫冰冷的穹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夏静炎那双深不见底、时而疯狂时而空洞的眸子。她心疼他背负的沉重,心疼他无人理解的孤独,更心疼他连自己真实的情感都不敢承认、不会表达的困窘。
这一日,夏静炎又来了。依旧是醉醺醺的样子,手里拎着酒壶,身后跟着乐师。他似乎格外烦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他一进门,便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凤戏阳。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胡闹,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凤戏阳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他喝得急,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浸湿了衣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
夏静炎喝酒的动作一顿,抬起猩红的眼睛看她,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凤戏阳没有退缩,只是举着帕子,轻声说:“陛下,酒渍沾衣了。”
夏静炎盯着她看了许久,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穿透。最终,他没有接过帕子,而是猛地别开头,语气恶劣:“多事!”
凤戏阳的手僵在半空,心中划过一丝涩然,正准备收回,却见夏静炎忽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帕子,胡乱在衣襟上擦了几下,然后像是扔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将帕子丢在一旁。
动作粗鲁,带着他一贯的坏脾气。
但凤戏阳却清晰地看到,在他夺过帕子的瞬间,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而且,他并没有将那方帕子扔远,只是随意丢在了他触手可及的桌角。
这个发现,让凤戏阳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他依旧沉默地喝着酒,只是那紧绷的脊背,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
殿内依旧寂静,只有他吞咽酒液的声音。但这一次的寂静,却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剑拔弩张,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缓和。
凤戏阳没有再做什么,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重新坐好,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上,唇角,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极轻极轻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带着无尽怜惜与酸楚的弧度。
夏静炎,你看,你并非真的无动于衷,对吗?
只是你习惯了黑暗,连一丝微光,都让你觉得刺眼和不安。
没关系。
我可以等。
等你慢慢习惯这光,等你愿意,从那个冰冷的壳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哪怕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充斥着彼此的试探、伤害与无可奈何。
她也甘之如饴。
因为,他是夏静炎。是那个前世为她跪碎了膝盖,今生让她心疼到骨子里的男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这冰冷压抑的宫殿,镀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幻的暖色。也映亮了凤戏阳眼中,那愈发坚定和温柔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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