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余波暗涌
封后大典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从锦绣皇城的砖石瓦砾间消散。那些悬挂的彩绸、铺设的红毡被逐一撤去,宫人们恢复了日常的洒扫行走,钟鼓礼乐之声也归于沉寂。但某种无形的东西,已经随着那场极致的典礼,深深烙进了每个人的意识里——凤戏阳,这位来自夙砂的皇后,她的地位,已被陛下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彻底夯实。
紫宸殿内,几日来的奏折内容悄然发生着变化。先前那些或明或暗提及皇后出身、或以“后宫干政”为由含沙射影的奏本,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关于具体政务的讨论,以及不少官员在奏事末尾,会恭敬地加上“请陛下、皇后娘娘圣鉴”的字样。夏静炎批阅时,面色如常,只在看到某些格外谄媚的措辞时,会几不可察地蹙一下眉,随即朱笔划过,不做置评。
他清楚地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朝会,议事过半,一切如常。就在内侍监沈鹤元准备宣布退朝时,御史台一位素以耿直闻名的老御史,手持玉笏,出列躬身。
“陛下,臣有本奏。”老御史声音洪亮,“皇后娘娘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乃国之大喜。然,中宫既已稳固,为皇室子嗣计,为江山永固计,陛下是否应考虑……广纳妃嫔,以充后宫,开枝散叶?”
此言一出,殿内刚刚还算松弛的气氛,瞬间凝滞。不少官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看御座上的脸色。也有少数几个,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神情。
垂帘之后,景太后端坐着,面容隐在珠帘之后,看不真切。
夏静炎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一份关于漕运的奏章,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老御史身上,没有立刻说话。那目光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老御史原本挺直的背脊,不由自主地弯下去几分。
“爱卿,”夏静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是在教朕如何延绵子嗣?”
老御史头皮一麻,连忙道:“臣不敢!臣只是……只是为社稷……”
“社稷?”夏静炎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冷意,“皇后年轻康健,与朕感情甚笃。爱卿此刻上奏选秀,是觉得皇后不配为朕诞育嫡子,还是认为朕来日无多,需急于一时?”
这话就太重了!老御史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臣绝无此意!陛下息怒!臣愚钝!”
夏静炎没叫他起来,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众臣,声音沉了几分:“朕与皇后之事,乃朕之家事。皇后之位已定,中宫无需他人。日后,若再有人妄议选秀、离间朕与皇后……”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玉砖上,“以构陷国母、动摇国本论处。”
“臣等遵旨!”满殿文武齐声应道,无人敢有异议。那老御史更是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
夏静炎没再看他,径直起身:“退朝。”
回到紫宸殿,夏静炎脱下朝服,换上常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低气压却显而易见。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庭院里刚刚抽出新芽的树木,沉默不语。
凤戏阳从内室走出来,她方才隐约听到了前朝的动静。她走到他身边,没有立刻说话。
“听到了?”夏静炎没回头,问道。
“嗯。”凤戏阳轻轻应了一声。
“一群蠢货。”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总有人看不清形势,或者……明知故犯。”
凤戏阳知道,这不仅仅是蠢。这是试探,是景太后一党在封后大典的强势之后,一次小心翼翼的、指向未来的反击。他们动不了她的后位,便开始从“子嗣”、“后宫”这些方面入手,试图埋下钉子。
“不必理会。”夏静炎转过身,看向她,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朕说过,无人能动摇你。”
凤戏阳点点头。她信他此刻的维护,但也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个皇后,未来要面对的,绝不会只是风和日丽。
“过几日,朕打算去京郊大营巡视。”夏静炎换了个话题,“你随朕一同去。”
凤戏阳有些意外。帝王巡视军营,带皇后同行,这并不常见。
夏静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凤随歌在夙砂整饬军务,效果显著。你既为皇后,对锦绣军防有所了解,并非坏事。况且,”他语气微沉,“军中,也并非铁板一块。”
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凤戏阳立刻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巡视。
几日后,京郊,龙骧大营。
旌旗招展,兵甲鲜明。数千精锐将士列队整齐,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动旗帜的猎猎作响。夏静炎一身玄色轻甲,未戴头盔,墨发以金冠束起,身姿挺拔地立于点将台上。凤戏阳则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宫装,外罩一件绯色斗篷,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出现在锦绣军队面前。
夏静炎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训话,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每一个方阵。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士兵们无不将胸膛挺得更高。他简单询问了粮草、操练、军械等情况,点了几名将领的名字,对答如流。
巡视完演武,夏静炎带着凤戏阳以及几名心腹将领,步入中军大帐。帐内布置简洁,沙盘、地图、兵书一应俱全。
负责驻守京畿的龙骧大将军姓赵,是一位跟随先帝打过仗的老将,发须皆已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汇报完军务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陛下,近日营中……偶有流言。”
夏静炎正在看沙盘,闻言头也没抬:“说。”
赵将军看了一眼凤戏阳,似乎有些顾忌。
“直说无妨。”夏静炎道。
“是。”赵将军低下头,“有少量兵士私下议论,说……说皇后娘娘出身夙砂,如今陛下又如此信重……恐天长日久,军国大事,会受夙砂影响。”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几名将领都屏住了呼吸。
凤戏阳的心微微沉了下去。这流言,比朝堂上那些选秀的议论,更恶毒,也更危险。它直接指向了她最敏感的出身,试图在军队——这个帝国最核心的武力基石中,种下猜忌的种子。
夏静炎终于从沙盘上抬起头,看向赵将军,脸上没什么表情:“流言从何而起?”
赵将军额头见汗:“末将……正在查,尚未有确切线索。只是几个兵士酒后胡言,已按军法处置。”
夏静炎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凤戏阳:“皇后,你怎么看?”
凤戏阳迎上他的目光,心知这是他将问题抛给了自己,也是在给她一个表态的机会。她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稳:“陛下,清者自清。臣妾既已嫁入锦绣,便是锦绣人。夙砂是臣妾的母国,亦是锦绣的盟友。盟友情深,于两国百姓皆是福祉。至于军国大事,”她顿了顿,看向帐内几位将领,“自有陛下与诸位将军运筹帷幄,岂是后宫可以置喙?此等流言,不仅辱及臣妾,更是轻视了陛下的圣明,小觑了我锦绣将士的忠勇与判断!”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既撇清了自己干政的嫌疑,又将问题提升到了质疑皇帝和军队忠诚的高度。
赵将军等人闻言,神色稍霁。
夏静炎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随即面色一沉,对赵将军道:“查!无论是谁,散布此等动摇军心、离间君臣之言,一经查出,严惩不贷!朕不希望再在军中听到任何非议皇后的声音。”
“末将遵旨!”赵将军连忙躬身。
巡视结束,回宫的路上,马车里十分安静。
凤戏阳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情并不轻松。封后大典的荣光犹在,但暗处的刀剑,已经以更隐蔽、更险恶的方式,悄然袭来。选秀是阳谋,流言是暗箭。而军营流言这件事,让她隐隐觉得,有一只熟悉宫廷与军队、并且对她和夏静炎关系极度忌惮的手,在背后操纵。这只手,来自景太后,还是……夏静石?
她转过头,看向闭目养神的夏静炎。他似乎睡着了,眉心却微微蹙着。
就在马车即将驶入宫门的那一刻,夏静炎忽然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他看向凤戏阳,声音低沉地开口,说了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
“戏阳,朕记得,你初入宫时,身边带着几个从夙砂跟来的老人?”
凤戏阳心头猛地一跳:“是。除了贴身宫女,还有一位嬷嬷,是母后当年的旧人。”
夏静炎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望向宫墙深处:“找个由头,仔细查查她们。尤其是…近半年来,都与哪些人有过接触。”
凤戏阳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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