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御园日常

秋光正好，御花园内菊香馥郁，丹桂飘香。澄澈的天光透过日渐稀疏的梧桐叶隙，在蜿蜒的鹅卵石小径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这里不似栖凰宫庭院那般规整，更带着几分天然野趣，成为了两家六口最常消磨午后时光的所在。

今日亦是如此。

园子中央那片最为开阔的草坪上，铺着几张厚实柔软的西域绒毯，设了矮几蒲团。夏静炎与凤随歌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副白玉棋盘，黑白子错落，战局正酣。夏静炎执黑，落子沉稳，目光锐利，带着帝王特有的审度与谋定后动，凤随歌执白，攻势凌厉，棋风如其人，大开大合，常有不循常理的妙手偶得，引得夏静炎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抚掌称快。

不远处的亭子里，凤戏阳与付一笑则另有一番天地。红泥小炉上煨着泉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白汽。凤戏阳素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她将一盏澄澈碧透的茶汤推到付一笑面前，笑意温柔：“尝尝，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我瞧着这清冽之气，倒合你的性子。”

付一笑接过，道了声谢。她依旧少言，但周身那层冰冷的隔膜在这样一次次的家常相聚中，早已消融殆尽。她品了一口，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草坪上嬉戏的两个小身影。

那里，才是整个御花园最生机勃勃的中心。

夏时安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正绕着草坪边缘疯跑，手里挥舞着凤随歌新给他做的、比之前更结实些的小木剑，口中“嗬嗬”有声，模仿着想象中的千军万马。跑得急了，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他也不哭，骨碌一下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继续他的“征战”。

而夏时悠，则安静地坐在一丛开得正盛的墨菊旁。她面前摊着一本小小的、纸页泛黄的《山河志异》，上面绘着各种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她看得极其入神，小手指着书上一株形态奇特的灵芝，又抬头看看不远处假山石缝里真实生长着的几簇小蘑菇，似乎在对比着什么。阳光洒在她专注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沉静得不像个三岁多的孩子。

偶尔，时安会举着他的木剑冲到姐姐面前，炫耀他刚“打败”了一个“敌人”。时悠便会从书页中抬起头，拿出自己的小帕子，替他擦擦额角的汗珠，软软地说一句：“哥哥，慢些跑。”时安得到妹妹的关心，嘿嘿一笑，又像阵风似的跑开了。

“看来，安儿这性子，是随了他舅舅了。”凤戏阳看着儿子活力四射的模样，无奈又宠溺地笑道。

付一笑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精力旺盛，是好事。”她的目光落在时悠身上，“时悠沉静，心志却极坚。那日我教她射箭，不过是最基础的姿势，她竟能一声不吭地练上半个时辰，直到手臂酸软抬不起来。”

凤戏阳眼中流露出骄傲与一丝复杂：“这孩子，心思重，想得多。有时看着她，倒不像个孩童。”她顿了顿，转而问道，“说起来，凤锦商路如今愈发繁盛，听闻上月又有三支大型商队抵达边境互市，货物堆积如山？”

亭子与草坪距离不远，这边的谈话，那边下棋的两人也能隐约听到。

凤随歌正捏着一枚白子沉吟，闻言头也不抬，带着几分夙砂王特有的豪气接口道：“何止堆积如山！丝绸、瓷器、茶叶、药材，我们夙砂的骏马、皮毛、玉石、香料，如今在那互市上，都快摆不下了！照这个势头，明年开春，得再扩建两个市集才行。”他“啪”地落下一子，语气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

夏静炎看着棋盘上因凤随歌这一子而瞬间变化的局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从容地应了一子，才慢悠悠地道：“扩建市集是小事。朕这几日正在思量，是否可在边境择一合适城池，设一‘常市’，不再受集期限制，允两国商贾常年贸易，并由两国共同派驻官员管理，订立统一章程，以免纠纷。”

他这话看似随口一提，却是在这品茶对弈的闲适氛围中，抛出了一项关乎两国经济命脉的重大决策。

凤随歌执棋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夏静炎，锐利的眸子亮得惊人：“常市？好主意！如此一来，商贸流通更快，税收亦能大增！细节章程，回头让下面的人仔细议一议。”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表示了赞同，仿佛这决定两国边境未来数十年繁荣的决策，与棋盘上吃掉对方几颗子一样理所当然。

“还有科举。”夏静炎又落一子，语气依旧平淡，“上次肃清，空出不少位置。朕意欲在今冬加开恩科，不限门第，唯才是举，尤其要选拔精通实务、通晓农桑水利的干才。新政推行，需要更多新鲜的血液。”

凤戏阳在一旁轻声补充：“阿炎此举甚善。只是寒门学子，求学不易，是否可令各地官府，对家境贫寒却品学兼优者，给予些许钱粮补助，或设些义学？”

夏静炎点头：“戏阳考虑周全，可一并纳入章程。”

就这般，关乎边境贸易、科举取士、乃至民生教育的朝政大事，便在这秋光暖融、茶香棋韵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定了下来。没有朝堂之上的剑拔弩张与繁文缛节，只有挚友家人间的信任与默契。

这时，跑累了的时安咚咚咚地跑过来，一头扎进凤随歌怀里，嚷嚷着：“凤舅舅！渴！”

凤随歌大笑着放下棋子，拿起自己那杯早已凉透的茶，递到小家伙嘴边。时安也不嫌弃，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而时悠也合上书，慢慢走到付一笑身边，将自己刚才在书上看到的一种能止血的草药指给她看，小声地问着什么问题。付一笑耐心地听着，偶尔点头，或用极简的语言解释两句。

夏静炎看着眼前这喧闹与宁静并存，家事与国事交织的温馨画面，伸手握住了身旁凤戏阳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

凤戏阳回握住他，相视一笑。

盛世之景，不在宫阙巍峨，不在万国来朝，而在于这最寻常的御园日常里，挚友在侧，儿女承欢，江山安稳，岁月静好。那些曾经的血雨腥风、步步惊心，都化作了此刻棋盘上的纵横、茶香里的闲谈，以及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声，成为了这太平画卷最沉静、也最坚实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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