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用罢早膳,又陪着婆母略坐了片刻说了会子话,沈月疏便唤了青桔,带着洛洛一同去了铺子。
这几日新铺初开,她不免去得勤些。然而心下却思忖着,待一切运转如常,便该渐渐少去了。
一来卓府中诸事繁杂,身为新妇,实难长久分心外务;二来那掌柜周云与负责后厨的周娘子皆是稳妥可靠之人,既然托付了这份责任,便当信得过他们。
若自己总在旁盯着,反倒显得多疑,徒令她们束手束脚了。
沁芳斋内虽宾客盈堂,却并无喧哗扰攘。
堂中多以女客为主,衣裙窸窣,珠翠轻摇,语声皆温软低缓,四下里弥漫着一种端雅宁静的韵致。
沈月疏与周掌柜问完近况,正欲转身去后院喝碗四物汤黑糖饮歇脚,却冷不防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程国公府的三公子程怀谦携一艳丽女子正踏上二楼雅阶。
那女子云鬓花颜,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态,与程三公子谈笑风生间,径自往雅间而去。
沈月疏心下哑然,面上却只微微莞尔。
这位程三公子,果真一如既往地风流不羁……父亲还真是为沈月明挑了一桩好姻缘。
婚约已定,他却依旧这般不拘形迹,身边环绕着莺莺燕燕,招摇地穿街过市。
想来真是讽刺,父亲口中那个百般疼惜的沈月明,落到实处,竟是这般光景。
莫非在他心中,越是看重谁,便越要将谁推进火炕?
程怀谦目光与沈月疏相接,面上倏地掠过一丝窘迫,却又迅速敛去,转而端起一副从容笑意,朝她微微一揖:
“月疏姐姐安好。”
沈月疏亦是莞尔,眼波轻轻一转,看破却不说破,只温言道:
“许久不见程三公子,风采更胜往昔,愈见清朗挺拔了。”
目送程怀谦的身影消失在雅间门后,沈月疏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缓步走向后院厢房。
周娘子早已备好温热的汤饮,见她进来,便含笑将一盏浓酽的四物汤黑糖饮轻轻递到她手中。
沈月疏接过白瓷盏,低头浅尝一口,温润微苦的汤液裹着黑糖特有的焦香顷刻入喉。
沈月疏执盏细品,眼中微露赞赏之色,温声软语:
“这汤饮真是难得。陈夫人给的方子本就精妙,再得周娘子这般巧手调制,去其涩而存其温,增其甘而不掩其效,实在是既适口又养人。”
世间缘分,往往起于微末。
沈月疏与陈夫人因周娘子幼子急症相识,二人一见如故,言谈间颇有心心相印之感。
听闻沈月疏欲开一家糖水铺子,陈夫人便欣然取出几笺秘藏的药膳食补方子。
这方子经周娘子斟酌改良,便有了“沁芳斋”中的“四物黑糖饮”、“茯苓薏米山楂羹”、“淮山芡实薏米雪梨水”等药膳糖水。
这些糖水温润甘醇、补身不燥,已成了城中女客们争相品鉴的心头好。
沈月疏将茶盏轻轻放下,眼中流露出几分关切:
“周娘子,方才提起陈夫人,倒叫我忽然想起——府上小公子近日身子可好?”
周娘子闻言眼圈倏地一红,偏头用指尖按了按眼角,道:
“托两位夫人的福,已好多了。”她声音轻颤,说不下去似的顿了顿,“这救命之恩,周娘今生做牛做马,也难报万一。”
沈月疏见她孩儿无恙,心下顿觉宽慰,温婉一笑道:
“能平安就好,不过是举手之劳,周娘子切莫再挂在心上。你且去忙吧,我在此处稍歇片刻便好。”
周娘子福身告辞。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青桔侧身引着一人进来——竟是沈月明。
沈月疏抬眼望去,心中蓦地一沉,面上却仍维持着从容。
她又来作甚?真真是,阴魂不散。
“二姐姐,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那日竹林里的那个歹人,如今已被官府擒获了。”
沈月明故作停顿,将声音猛然提高,道:
“想来用不了多久,案卷便会呈到姐夫的案头。你说,这是不是件值得欢喜的事儿?”
沈月明是一大早听母亲提及了那歹人的事,心中一紧,当即就决定要立刻将此事告知沈月疏。
不为别的,就算只是吓唬一下,给她添个堵,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她便匆匆往沁芳斋赶去碰运气。
谁承想,想什么来什么,刚踏入大堂,一眼便瞧见了青桔。
青桔当时正带着洛洛,瞧见沈月明时只觉晦气缠身。
偏生大堂内宾客满堂,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目光之下,她只得压下满心抵触,将洛洛交给周云,自己则默不作声地将人带往后院的厢房。
“倒真要谢过三妹妹费心。只是你这般喜不自胜,莫非就不曾想过,这案子若真要查个水落石出,最后反倒将妹妹自己牵扯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沈月疏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清淡,唇角却微微扬起,漾开一抹温润却疏离的笑:
“届时,怕是要劳烦程国公府费心,为妹妹周全一二了。”
沈月明当下便被惊得心头一咯噔,竟忘了自己也是这案子中的一环。
这般想着,她便将那日之事从头到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一过,便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是自己贴身丫鬟的姐姐的小姑子的小叔子的表嫂去找得乞丐,这般绕来绕去,怕是卓鹤卿也会被绕晕,便是他真是火眼金睛查到自己,那也打死不认。
无凭无据的,凭啥说丫鬟的姐姐的小姑子的小叔子的表嫂受自己指使做事?
这般想来,她立马有了底气,抬声道:
“这中间环环绕绕,便是姐夫亲自去查,也未必能寻到半分踪迹牵连到我身上。倒是姐姐免不了惹一身骚,别到时候惹得姐夫厌弃你。”
“我自是不怕的,纵使遭了厌弃,终究也还是卓家的人。倒是妹妹如今尚未嫁进国公府,行事更该仔细些才好。”
沈月疏语调轻缓,继续道:
“三妹妹告诉我这好消息。我也不是来而不往的人,现在便还了你这人情。”
沈月疏依旧是不疾不徐,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妹妹可知,你那位怀谦哥哥此刻正在前头的雅间里,陪着一位姑娘说话呢。妹妹可要去叙叙?”
沈月疏本不欲将此事说与沈月明知晓,奈何她这般不依不饶,着实令人心烦。
倒不如说与她听,引她去寻程家公子,自己也落得耳根清净。
沈月疏这番话,像一根钢针,直直扎进沈月明的肺管子里。
她登时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门就冲向前院要找程怀谦算账,不料刚冲出几步,竟迎面撞上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正是卓鹤卿。
沈月明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嘴上虽硬,心底却早已怯了三分,只得低低唤了声“姐夫”,便像只受惊的雀儿般匆匆侧身溜走。
“你怎么来了?”
沈月疏抬眸望向他,眼底藏着些许疑惑,方才与妹妹争执时的那点不痛快,被她悄悄敛起,仔细地藏进了心底。
卓鹤卿唇角微扬,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簪子,动作轻缓地放入她的掌心。
这是一支老旧的金簪,簪头雕琢着一朵玉兰花,工艺细腻,却偏偏缺了几瓣花瓣。
阳光洒落,簪身金光流转,却始终映不出完整的花形轮廓。
他抬眸望向她,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探究:
“这簪子……是你的?”
沈月疏眸光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唇,惊呼脱口而出:
“这……这簪子怎会到了你手里?”
她声音微微哽咽,停顿片刻,才低低地续道:
“这正是那日……我用来刺伤那贼人的簪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那歹人将此簪在城西当铺典当,我已将其赎了回来。”
卓鹤卿语气平稳,指尖轻抚过簪身残缺的花瓣:
“所幸这玉兰损了几瓣,品相有亏,才迟迟未被人买去,直至今日。”
卓鹤卿今日下了朝,便径直赶往西城的典当铺。
依着那歹人之前的描述,他仔细翻寻,终于找到了这枚簪子,当即赎下。
马车行至沁芳斋附近,他无意一瞥,恰巧瞧见府上的车辇停在一旁。
心下一动,猜到沈月疏大抵是在里头,便索性命人停车,带着簪子下来寻她。
沈月疏眸光微动,一股失而复得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他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才将这枚簪子寻回……想到此处,她心头一热,再顾不得什么矜持,快步上前埋入他怀中,轻声低喃: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卓鹤卿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蹭她的发丝,声音里带着几分慵倦的暖意: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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