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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淡了成婚的心思


七月的锦州骄阳似火,石板路烫得惊人,简直是一座赤金炼狱。

  三人沿街七拐八绕,反复确认无人尾随,这才闪身进了一家饭庄。

  在锦州已逗留四五日,这是三人头一回一同在外用膳。

  卓鹤卿很享受此刻的氛围——

  不同于与李森、李林同席时那般,月疏虽处处顾全他的颜面,他却心知她并不自在。

  既要扮好贤惠主母的角色,又得维持卓家夫人的仪态,一举一动都像绷紧的弦。

  而与从流共餐,便轻松得多。

  从流是“自己人”,月疏不必事事思虑周全,神情举止间自然流露出几分从容。

  更让他愉悦的是,因有从流在旁,她总得为他留几分薄面,神色言语间,便不似独处时那般染着霜雪之色。

  那日,卓鹤卿提起七夕那日的白衣男子,本是想衬出这世间男子皆不如自己,却不料她听完只淡淡一瞥,说他过于自大,除了魏紫芸,也没见哪个女子真对他动过心。

  他顿时不悦。

  乐阳城中盼着嫁入卓家的闺秀,从城南排到城北也算不完,怎到了她口中,竟成了无人倾心?

  两人你来我往争执几句,本是夫妻间无伤大雅的小情趣,可他眼看要落了下风,情急之下,竟将“程怀瑾”三个字脱口掷出——

  “那位程公子倒是轩然霞举,可最后呢?”

  话音未落,沈月疏神色骤冷。

  方才还浮在眼中的那点温度,顷刻褪得干干净净。

  她不再看他,也不再出声。

  卓鹤卿顿时后悔了。

  何必呢?

  好端端的,偏要去揭她那道旧疤。

  可此后任凭他如何低声下气地哄,她都像一尊失了魂的玉像,不再搭理他。

  来锦州前,母亲曾说他把月疏惯得不成样子。

  可卓鹤卿私心里却觉得,月疏虽有些小脾气,却并无什么真正的坏毛病。

  她年纪小他七岁,自己既为夫君也为长兄,多容让些、多娇惯些,原是应当的。

  这么一想,心中那点本不明显的纵容之意,反倒更明晰起来。

  他索性俯下身,想替她捏捏腿——方才既走了这许多路,腿定然是酸了。

  沈月疏却抬手轻轻一推,低声道:“别这样。”

  他见她颊边微红,知她是在从流面前羞怯,便不再勉强。

  转而夹起一瓣鱼肉,一边细致地剔着鱼刺,一边向从流笑问:

  “从流,方才夫人在路上演得可像?连我都险些被骗过去。”

  “像!像极了!”从流忙不迭点头,心里却暗道:

  何止是像,那分明是真情流露——这几日她待您不冷不热,还需要演戏?

  贴身跟随卓鹤卿七八载,从流亲眼见他娶过三任夫人。

  前两任,倒像是为了全一个“男大当婚”的礼数,过得不咸不淡。

  唯独眼前这第三位,是真真被大人放在了心尖上——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日日看着大人与夫人恩爱似蜜,从流心头也悄悄萌了芽:

  若能娶了夫人身旁的青桔,学着大人那般,与她相伴一生,倒也是一桩美事。

  可这几日,见大人在夫人面前那般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模样,他那点念头,又不由得淡了下去。

  青桔那脾气,虽远不及夫人娇贵,却远比夫人跋扈,可若真娶回家——

  这哪是娶妻,分明是请回一尊小祖宗。

  卓鹤卿将剔得干干净净的鱼肉轻轻放入沈月疏碟中,温声道:

  “刺都剔净了,你放心用。”

  沈月疏本欲推拒,可余光瞥见从流正瞧着这边,已经到了嘴边的“不用”愣是拐了弯,将鱼肉纳入口中咽下。

  卓鹤卿见她竟未推辞,眼底笑意倏然漾开,仿佛见了云开月明,又温声续道:

  “今日还特意点了‘葫芦鸭’,待会儿我为你挑块最入味的。”

  从流看着自家大人这副“没骨气”的模样,只觉得此刻该把自己缩到桌子底下去才好。

  若不是还惦记着那道有名的“葫芦鸭”,想尝上一口,他早便化作一缕烟,从窗户缝里飘出去了。

  店伙计将红木托盘轻放上桌,青瓷盘中静卧着一只形制别致的鸭:

  头脚俱已卸去,身形饱满圆融,腰间被棉线巧妙束起,收出一段纤细的“葫芦腰”,竟真如一只宝葫芦般玲珑可爱。

  鸭皮烤得赤红酥亮,原先的脖颈处弯出一段优雅弧线;周身匀匀撒了金桂碎,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温润诱人的光泽。

  这便是名动锦州的“葫芦鸭”了。

  卓鹤卿执银筷,在鸭腹上轻轻一划。

  “咔嚓”一声脆响,酥皮应声而开,热气裹挟着丰腴肉香蒸腾而出。

  腹中藏着的乾坤也随之显露——

  糯米吸饱了鸭油,与香菇、笋丁、火腿粒交融成一片金黄油润的馅料,鲜香扑鼻,连呼吸都被这浓香浸透。

  他夹起一块连皮带肉的,小心送入沈月疏唇边。

  她下意识张口接了。

  鸭肉酥烂,内里馅料软糯,鸭油的丰腴与高汤的清鲜在口中次第化开,咽下后喉头还萦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桂花甜香。

  美味当前,沈月疏几乎忘了自己还在生气,下意识又夹起一筷,正要递到卓鹤卿的碗碟中,却蓦地想起二人尚在冷战。

  手腕一转,那块已到半途的鸭肉便拐了个弯,落回自己口中。

  卓鹤卿已微微倾身准备承接,见状只得悻悻坐直,端起茶盏掩饰地啜了一口。

  这你来我往的微妙动作,一丝不落地映在从流眼里。

  他赶紧低下头,目光死死锁住那只肥润的“葫芦”,心中默念: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从流,这道葫芦鸭风味极佳,你多用些。”

  沈月疏将葫芦鸭转至从流处,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从流正欲道谢,她那温婉的嗓音又轻轻飘来:

  “你细品品,过几日,也为我们仿制一道。”

  目光落在那道工艺繁复的葫芦鸭上,从流顿时领悟,这世上果然没有一顿饭是白给的。

  他喉间一紧,方才咽下的美味此刻仿佛都成了沉甸甸的筹码,恨不能立时将其原样奉还。

  他面上仍是恭敬,垂首道:

  “夫人说笑了。这葫芦鸭是御厨祖传的手艺,百年的火候根基,岂是我这等愚笨之人能窥见门道的。夫人若是喜欢这‘葫芦’名儿,回乐阳后,我定依葫芦画瓢,寻个真葫芦,为您做一道别具风味的‘葫芦鸭’,您看可好?”

  卓鹤卿在一旁听得,不由低笑出声。

  然而笑声未落,一段记忆却毫无征兆地撞入心头——

  是那日在宫中翻阅朱庆宋的密笺。

  奏报正文写得冷静克制,唯独最后一段,笔墨间透出一种力透纸背的哀凉,读来字字锥心:

  “臣若此番惨遭不幸,于国于君,问心无愧;唯转身面对故里,痛彻难当。”

  “家中双亲年迈,唯臣一子,自此承欢膝下再无人,此为一罪。族中百年基业,香火承继竟断于臣手,愧对列祖列宗,此为二罪。”

  “臣……斗胆伏乞圣上,念臣微末忠忱,垂怜风烛残年,使二老得保余生安宁……”

  葫芦鸭之成,在去骨留形,填百味于壳内,经火而煨,终使己身之味,尽数融于瓤中。

  恰似臣子承命:

  以骨为架,以魂作馅,纵历经煎熬,亦将一身血肉才智,尽数奉献于朝廷社稷,直至形神相融,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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