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南青山的茶香【修】

从秋田返回东京的特急列车窗外，都市的灯火逐渐密集。

野原广志望着窗外，手心似乎还残留着母亲道别时的温暖触感。

耳边回响着父亲野原银之介洪亮的叮嘱：“臭小子，好好表现！别给我们野原家丢脸！”

然而，比起刚刚顺利通过的充满乡土气息与直白热情的秋田考验，即将到来的、拜访上见家的行程，像一片悬浮在都市上空的难以捉摸的云，让野原广志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南青山，那是与秋田小镇截然不同的世界。

"很紧张？"身旁的上见加莉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轻声问道。

她已换回了更适合都市的浅驼色羊绒大衣。

野原广志老实承认：“有一点……伯父伯母，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需要注意什么？”

他像个即将面临大考的学生，急于获取更多“题库信息”。

上见加莉思索片刻，温声细语："爸爸比较注重礼仪和谈吐，喜欢围棋和古典文学。妈妈欣赏有主见且沉稳的年轻人，对茶道和花道略有研究。正常表现就好，不用刻意。"

她的语气平和，带着安抚。

这话并没能让野原广志完全安心。

他利用仅剩的周末时间，一头扎进了图书馆，恶补了一番围棋的基本规则和近期的古典文学畅销书评，甚至对着公寓镜子练习了无数遍鞠躬的角度和问候的语调。

他精心挑选了礼物：给上见先生的一方品质上乘的砚台，给上见夫人的一条京都老铺的真丝方巾，以及一盒顶级的玉露茶。

每一件都价格不菲，几乎花掉了他半个月的工资，但他觉得值得。

拜访日在一个周日的午后。南青山的住宅区安静而整洁，一栋栋设计现代却不失雅致的公寓楼鳞次栉比。

野原广志穿着为了重要场合购置的、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手里提着精心包装的礼物，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上见加莉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被一位穿着素雅和服、气质端庄的中年女性打开，正是上见夫人。

"妈妈，我们回来了。"上见加莉微微躬身，举止优雅自然。

"伯母，日安，打扰了。"野原广志立刻跟上，鞠躬的角度严格按照练习了无数次的标准，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紧绷。

上见夫人脸上带着温婉的微笑，目光在野原广志身上细致地扫过。

"欢迎，野原君，请进。"

玄关宽敞明亮，铺设着光洁的深色地板。

野原广志严格按照礼仪脱下皮鞋，鞋尖朝外摆放整齐，才跟着上见加莉走进客厅。

客厅是典型的和洋折中风格，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小庭院。

家具线条简洁，质感高级，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水墨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沉稳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见他们进来，便放下报纸，站起身。

他便是上见加莉的父亲。

"爸爸，这位是野原广志。"上见加莉介绍道，声音柔和。

"伯父，日安，初次见面，我是野原广志。"野原广志再次深深鞠躬，将手中的礼物双手奉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上见先生接过礼物，客气地道谢，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野原广志身上，带着洞察一切的审视。

"请坐，野原君。"

落座的过程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考核。

野原广志挺直背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帮佣悄无声息地端上茶点。

精致的陶瓷茶具里，碧绿的玉露茶汤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最初的寒暄围绕着野原广志的工作展开。

他尽量用清晰有条理的语言介绍自己在金融公司的工作内容和近期项目，措辞谨慎，既不过分炫耀，也努力展现出专业性和上进心。

上见先生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于经济趋势或行业看法的问题，问题角度精准，让野原广志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野原君毕业于明治大学经济系？”上见夫人适时地加入谈话，姿态优雅地斟茶。

“是的，伯母。”

“是个好学校。野原君……平时除了工作，有什么爱好吗？”她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是在考察他的生活情趣和品性。

野原广志心里一紧，他那些和同事喝酒、看体育比赛的普通上班族爱好，在这种环境下似乎都显得过于庸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一部分，并尽量拔高一下格调：“平时喜欢阅读，特别是历史类和人物传记。偶尔也会……下下围棋，只是技艺不精，还在学习中。”

后面这句是他临时加上去的，带着点冒险的成分。

果然，上见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野原君也下围棋？"

“只是略懂皮毛，不敢在伯父面前班门弄斧。”野原广志赶紧谦虚道，后背渗出细汗。

他恶补的那点规则，在真正的行家面前恐怕不堪一击。

“无妨，闲暇时手谈一局，也是乐事。”上见先生语气依旧平淡，但野原广志感觉那审视的目光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丝。

谈话在一种礼貌而略带距离感的氛围中进行着。

上见加莉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品茶，只有在父母问及交往情况时，才会温声回答几句，既不过分亲密，也明确表达了两人是以结婚为前提的认真交往。

偶尔还会在野原广志回答有些卡壳时，不着痕迹地递上一句话，或者用一个眼神示意，帮他化解微妙的尴尬。

比如当上见夫人问及对未来生活的规划时，野原广志正努力组织语言想表达会努力让加莉幸福，上见加莉便自然地接话道：“我们正在为购置房产储蓄，也在考虑未来的职业发展与家庭的平衡。”

她的话务实、清晰，瞬间将有些空泛的话题拉回了理性的轨道，也让野原广志松了口气。

上见夫人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明显因为得到“支援”而神色稍缓的野原广志，眼中掠过一丝深思。

晚餐是在家中用的，菜式精致，是偏向传统的怀石料理风格，餐具器皿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用餐礼仪又是一重考验。

野原广志努力回忆着不多的正式用餐经验，动作略显僵硬，但总算没有出大的差错。

席间，上见先生偶尔会就某道食材的时令性或某种料理手法与夫人交谈几句，言语间透露出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生活美学。

野原广志插不上话，只能认真倾听，适时点头表示赞同。

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压力并非来自刁难，而是源于一种极高的标准和一种无声的衡量。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与加莉成长环境的差异。

晚餐后，上见先生果然提议：“野原君，若无要事，不妨对弈一局？”

该来的终究来了。

野原广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棋室安静雅致，棋盘是上好的榧木所制。

野原广志执黑，上见先生执白。

开局不久，野原广志那点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定式和布局就在上见先生老辣沉稳的棋风面前溃不成军。

他下得磕磕绊绊，额角见汗，感觉自己像个在大师面前挥舞木棍的孩童。

直到野原广志因为一步明显的昏招而陷入长考，几乎要抓耳挠腮时，她才起身，为他和她父亲的茶杯续上热水。

当她走到野原广志身边时，脚步停顿了半秒，目光似乎在他棋盘右下角某个空位上极快地掠过。

野原广志福至心灵，几乎是本能地，将一颗黑子落在了那个位置。

这一步棋，看似平常，却恰好缓解了黑棋一处眼位的危机，虽不能扭转败局，却让棋局不至于立刻崩盘。

上见先生执白子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看面色自然的女儿，又看了看松了口气的野原广志，最终什么也没说，继续落子。

棋局最终毫无悬念地以野原广志的大败告终。

但他坚持到了最后，并且因为加莉那无声的“指点”，中盘阶段偶有几步走得还算像样。

“野原君初学能有此耐心，已经是不易了。”上见先生收拾着棋子，语气听不出喜怒。

“伯父棋艺高超，让我受益匪浅。”野原广志由衷地说，这次失败的棋局反而让他放松了些，至少他努力过了。

告辞的时候到了。野原广志和上见加莉站在玄关。

“感谢二位的款待，今日叨扰了。”野原广志再次郑重鞠躬。

上见夫人微笑着点头：“野原君客气了，路上小心。”

上见先生则看着野原广志，沉吟片刻，终于说了一句超出客套话范围的话：“男人，重诺即可。你要谨记今日之言。”

野原广志心中一凛，随即涌上一股热流，他挺直腰板，认真地回答：“是！我一定铭记于心，伯父！”

走出那栋精致的公寓楼，夜晚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

野原广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耗尽心神的高强度战役。

"还好吗？"上见加莉关切地问。

“嗯……”野原广志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苦笑一下，“比搞定最难缠的客户还累……加莉，谢谢你。”

上见加莉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父亲那句话，是认可的意思。"

野原广志愣了一下，喜悦和踏实感瞬间冲散了疲惫。

他紧紧回握她的手，看着都市璀璨的夜景，感觉前路虽然充满挑战，但只要有她在身边，便无所畏惧。

南青山的茶香与无声审视，在这一刻，化为了被接纳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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