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血色敕令
“放平了量。”
李钰的声音很轻,仿佛自九天之上飘落的一片雪,没有重量,却带着足以冰封整个草原的寒意。
这四个字,像四根无形的淬毒钢针,钉入了在场每一个契丹贵族的耳膜,然后顺着奔涌的血液,直刺灵魂深处。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连空气中飘浮的血腥尘埃都凝固在原地。
跪在地上的三千多名契丹王族贵胄,先是茫然。
他们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彼此交换着困惑与惊恐的眼神,试图从同伴的脸上读懂这句言简意赅的敕令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深渊。
一名须发皆白、在部落中德高望重的老萨满,浑浊的眼球费力地转动着,他年轻时曾游历过中原,对汉人的语言有几分了解。
他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舌头发麻。
“放平了……量?”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终于,他的视线,追随着那名玄甲军将领因骇然而骤然收缩的瞳孔,越过高高的门槛,落在了殿外广场上。
那里,停着一辆玄甲军用来运输后勤物资的独轮木板车。
车轮是寻常的榆木所制,饱经风霜,沾满了泥土与草屑。
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车轮,在此时此刻,却成了决定整个契丹民族命运的地狱量尺。
放平了量。
车轮的高度,将将一尺。
一尺,约莫是寻常孩童三四岁的身高。
这意味着……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理智的堤坝,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冲垮,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冰冷刺骨的恐惧,化作滔天洪水,淹没了每一个人的心智。
“不……不……不——!”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尖叫,划破了死寂。
一名穿着华贵丝绸、腰佩金刀的年轻贵族,最先崩溃了。
他双眼暴突,眼角几乎撕裂,状若疯魔。
他像一只被猎犬咬断了脊梁的野狼,手脚并用地在光滑的石板上刨动,试图远离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可他身后,是另一排同样面如死灰、魂不附体的族人,他退无可退,只能在原地绝望地抽搐,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口涎混合着泪水,在下巴上拉出黏腻的丝线。
他的崩溃,像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索。
“天可汗!饶命!我们降了!我们真的降了!”
“我们愿意献出所有的牛羊、牧场和女人!我们愿意做您最忠诚的狗!”
“求您发发慈悲,我……我的儿子才刚刚学会骑马,他还不到车轮高啊!求您……”
一名中年将领,刚才还满脸悍不畏死,此刻却抱着身边一个男孩的头,哭得撕心裂肺,额头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很快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疯了似的将自己怀里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高高举起,尖叫道。
“陛下!您看!我的孩子!他还不会走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可以姓李!让他姓李好不好!求求您!”
哭喊声、哀求声、赌咒发誓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这座刚刚经历过血洗的宫殿中轰然炸响。
黄金与宝石铸就的穹顶,也无法掩盖这濒死哀嚎所带来的的卑微与凄凉。
他们将最后的尊严与体面撕得粉碎,像一群被圈在屠宰场里的牲畜,向那个决定他们生死的主人,摇尾乞怜。
御座之上,那个冰冷的身影,只是静静地看着。
李钰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像一口万年不化的寒潭,倒映不出底下任何人的丑态。
他看着这群草原上的旧日王侯,就像看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吵闹皮影戏,没有怜悯,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
那是一种神明俯瞰蝼蚁般的纯粹漠然。
就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顶点,一个清冷中带着剧烈颤抖,却依旧死死撑着一抹高傲的女声,决绝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都给本宫住口!契丹人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是述里朵。
这位契丹的皇后,在所有男人,包括她的子嗣、她的兄弟、她的臣子都已涕泗横流、精神崩溃的时刻,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刺骨的疼痛让她那混沌的大脑重新回归了清醒。
她的紫貂大氅上沾满了尘土与不知是谁的血污,头顶的金凤宝冠也歪向一侧,几缕汗湿的黑发黏在惨白如纸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她那根挺得笔直的脊梁,却像一杆在暴风雪中被压弯到极致后、又猛然弹直的胡杨,撑起了整个契丹民族最后的倔强。
她无视了那些族人投来的、混杂着惊愕与最后一丝希望的目光,越过那些依旧匍匐在地、如同蛆虫般蠕动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台阶。
高跟的皮靴踩在被鲜血浸润得有些发黏的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沉重而清晰。
最终,她停在李钰面前,不足三尺。
在这个距离,她甚至能看清他那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精致的墨色小扇,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强迫自己迎上那道漠然得令人心悸的视线,那双曾令无数草原男儿痴迷沉醉的美丽眼眸里,恐惧与恨意如同两条毒蛇疯狂交织、撕咬,最终却被一种近乎燃烧的理智强行压制。
“大唐的皇帝陛下。”
她开口,声音竟已恢复了大半的镇定,只是尾音处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暴露了她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杀光我们,逞一时之快,于你而言,弊大于利。”
李钰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那姿态,不像是在听一个亡国之后的最后陈词,倒像是在欣赏一出颇为有趣的戏剧。
述里朵深吸一口气,那袭华贵的紫貂大氅下,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来自身边那些族人投来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目光,那会让她分心。
“我们死了,你得到的是一个烂摊子,一个燃烧的草原。”
“我契丹虽亡,但草原上还有达靼、回鹘、乃蛮……所有部落都会因为恐惧而联合起来,他们会视你为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他们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烧光每一寸草场,让你得到一片未来百年都寸草不生的废土和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留下我们,你能兵不血刃地得到一个完整的,被驯服后的契丹。”
她的语速开始加快,那双美丽的眼眸里,重新闪烁起政治家独有的精明光芒。
“我,述里朵,可以用契丹皇后的名义下达谕令,安抚所有部落。”
“让他们放下武器,走出帐篷,献上最肥美的牛羊,交出最锋利的弯刀。”
“我们可以为你征集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让他们成为您手中最忠诚的猎犬,为你撕碎所有不驯的敌人。”
“财富,兵源,土地……还有我们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懂得如何管理草原的人。”
“只要您一句话,陛下,这一切,唾手可得。”
“而您所需要付出的,仅仅是几分无关紧要的仁慈。”
她的话,像一剂强心针,精准地注入了那些已经绝望的贵族心中。
“是啊!是啊!皇后说得对!天可汗!”
那名须发皆白的部落元老,仿佛看到了生机,连滚带爬地膝行向前,涕泪横流。
“我们……我们愿意为您牧马!草原上最好的战马,都归您!我们知道哪里的水草最丰美!”
另一名以勇武著称的将领,也扔掉了手中的弯刀,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们愿意为您征战!为您统一草原!求陛下给我们一条活路!”
他们争先恐后地展示着自己的价值,像一群在奴隶市场上濒死的奴隶,拼命向主人炫耀着自己还未腐烂的肌肉,和尚未磨损的獠牙。
李钰终于有了反应。
他从御座上站起,缓步走下台阶。
白色的披风拂过冰冷的石阶,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血污,依旧洁白如新雪。
他走到述里朵面前,停下。
“说完了?”
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吃了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终结感。
述里朵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尝到了一丝咸腥的血味,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李钰笑了。
那笑容很干净,很纯粹,像春日阳光下初融的冰雪,不带丝毫杂质,却也冰冷刺骨。
“你的筹码,毫无价值。”
他伸出一根手指,修长而白皙,指尖却蕴含着足以颠覆一个王朝的力量。
他轻轻挑起述里朵的下巴,那动作与其说是调戏,不如说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说的财富,朕的铁蹄踏过,遍地皆是。”
“你说的兵源,朕的玄甲军,足以横扫天下。”
“你说的土地,从这一刻起,已是我大唐的疆域。”
“至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那些因为他这几句话而再次陷入死寂的脸庞,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懂得如何管理草原的人?”
他松开手,不再看她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而是转身,望向殿中那些匍匐在地的身影,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朕,不需要一群心里还念着旧主人的狗,来为朕看守草原。”
“朕要的,是一片干净的草原。”
话音落下,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侥幸,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述里朵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所有的政治智慧,所有的谈判技巧,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魔鬼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不……你不能这么做!”
她终于失控,声音变得尖利。
“你会后悔的!历史会记下你的暴行!你会遗臭万年!”
“历史?”
李钰转过身,重新看着她,那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怜悯,对井底之蛙的怜悯。
“皇后,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他侧过头,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上官云阙低声吩咐道。
上官云阙依旧捏着兰花指,但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媚笑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肃然。
“传令不良人,即刻接管临潢府所有学堂、寺庙,以及所有贵族府邸的书库。”
“将所有契丹典籍、史书、神话绘本、乃至带有契丹文字的石碑,尽数收缴,集中焚毁,片纸不留。”
上官云阙心头猛地一跳,躬身应道。
“喏。”
李钰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述里朵的心上。
“从今日起,草原上所有的牧民孩童,五岁入学。他们识的第一个字,必须是汉字。”
“读的第一本书,必须是三字经,拜的第一位先师,必须是孔夫子。”
“告诉他们,他们的祖先是炎黄,他们的君王是大唐天子。”
“让他们忘记自己的语言,忘记自己的神明,忘记自己的过去。”
“让他们以说契丹语为耻,以拥有契丹血脉为辱。”
“朕不需要教化你们这些已经成型的废料。”
李钰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述里朵那张因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语气平静而冷酷。
“朕,会把你们……连同你们引以为傲的所谓历史,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
“一代人,两代人,最多三代人之后。”
“这片土地上,将再也没有所谓的契丹人。”
“只有一群说着汉语,写着汉字,为自己是大唐北境子民而感到无上骄傲的……新唐人。”
这才是战争的最终形态。
用文明,去彻底抹掉一个民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述里朵彻底崩溃了,她尖叫一声,疯了般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不顾一切地朝李钰刺去!
“我杀了你这个魔鬼!”
然而,金簪还未及身,便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住,寸步难进。
一直沉默地站在李钰身后,如同一尊雕塑的袁天罡,向前踏出半步。
那张狰狞的青铜恶鬼面具,转向那些惊骇欲绝的契丹贵族。
沙哑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将每一个字都狠狠地砸进在场所有人的骨头里。
“陛下的命令,尔等,是听不懂么!”
最后的审判,终于降临。
李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轻描淡写,不带丝毫烟火气。
“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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