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按章办事

冯公馆

壁炉汉白玉台面上，瑞士座钟的珐琅表盘泛着冷光。

金针精准定格在十点一刻，黄铜钟摆悬在雕花底座间，静默如时光的注脚。

五米挑高的会客厅里，威尼斯水晶吊灯垂下百枚棱镜，穿堂风拂过流苏灯穗，漾起细碎的叮咚声，与墙角青铜花架上的鸟鸣遥相呼应。

三组褐色真皮沙发呈品字形围合，中央英式桃花心木茶几的涡卷纹浮雕里，嵌着一只錾金珐琅烟缸，旁边整齐码放着《申报》与《字林西报》。

冯远钧斜倚在沙发一角，指间报纸翻过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白文鸟。

忽然身侧沙发陷下一块，带着甜腻的巴黎香水味。

“二哥，今日要去洋行吗？”  小妹冯婉初的白纱洋装裙摆扫过地毯，珍珠项链随着歪头的动作滑到锁骨窝，她眼神瞟向窗外的黑色轿车。

冯远钧翻过社会版新闻，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怎的？要我顺路带你去买新衣？我可没钱，要钱找大哥去。”

“二哥真小气！”  冯婉初鼓着腮帮子嘟囔，忽然凑近扯住他的袖口，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听说洋行附近新开了家西饼店，同学说他们家出了个新式点心叫蛋挞，可好吃了，你下午回来捎一盒好不好？就一盒……”

冯远钧啪地合上报纸，“走了，看我心情。”

说罢起身拎起礼帽，玄色西装裤的裤线在光里划出利落的直线。

皖申商行的会客室里，陈禾元襄理一手扶着茶盏底，一手捏着壶柄，正给对面的山本先生续茶。

赔着笑解释：“山本先生实在对不住，我们二少今日不巧不在行里，您看要不改日再来？”

话音刚落，他眼角余光瞥见走廊那头，冯远钧一身挺括的西装，正大步流星踏进斜对面那间挂着  “总理室”  木牌的办公室。

陈禾元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把茶壶往茶几中间挪了挪，“山本先生您先坐着品品这新茶，我这儿有份文件忘给底下人交代了，去去就回。”

说着快步退出会客室，轻手轻脚掩上了门。

冯远钧已在办公桌后坐下，指尖掀开桌上那本牛皮封面的账簿，目光扫过上面含糊不清的条目，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正要扬声唤陈禾元，抬眼就见人已规规矩矩站在门口，手里还端了杯茶。

“陈襄理，”  冯远钧捏着账簿的指尖微微用力，“这账簿是怎么回事？”  他  “啪”  地合上账簿，往桌上一放，声音冷了几分。

“我早说过，每一笔进项出项都得写清楚！这糊里糊涂的东西交上来，是糊弄谁？”

陈禾元连忙弓着身子往前凑了半步，脸上堆着笑打哈哈：“二少您别气，是我没盯紧底下人。我这就去让他们重做！”

又觑着冯远钧的脸色，小声补了句，“只是这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出来，您也知道，这商行的账可不少。”

“民国六年和七年的，先做出来给我。”  冯远钧没接他的话茬，语气没得商量。

陈禾元忙不迭点头应着  “哎哎，好嘞”，伸手抱起桌上的账簿要往外走，脚刚迈过门槛又转回来。

低声道：“对了二少，梅泽商行的山本先生在会客室等着呢，说是特意来拜访您。”

“带他过来。”  冯远钧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听到  “山本”  这名字，他心里门儿清  。

前阵子他截了这人两批货，收了不少枪。

于是私下早让人在码头盯着，他的货一到先扣下，没他的话不许运走。

他还没琢磨着怎么找山本的茬，这人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冯远钧勾了勾唇角，倒要看看他来唱哪出。

片刻后，陈禾元引着人进来。山本先生穿一身藏青色长衫，头戴顶深灰色礼帽，进门便摘下帽子，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冯二少，久仰大名！”

冯远钧连身子都没欠一下，指尖转着桌上的玉石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回国才不过一月，山本先生倒是说说，在哪儿久仰我的大名？”

山本先生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眼里闪过丝错愕，像是没料到这刚回国的二少竟如此不给脸面。

看他这卡壳的模样，冯远钧倒笑了，抬手往对面的椅子指了指：“山本先生远道而来，先坐。”

等山本坐下，他才慢悠悠开口，“今天登门，难不成是想和我谈生意？”

“冯二少，今日贸然打扰，实在抱歉。”  山本先生又欠了欠身，坐稳后才斟酌着开口。

“我昨天有一批货到了码头，卸船的时候却被拦下查收了，我想着许是有些误会，特意来问问冯二少。”

冯远钧端起茶杯抿了口，眼底掠过丝冷意。

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他最瞧不上这些岛国人。

明明国土不过弹丸之地，心却贪得像个无底洞，一双眼睛盯着别国的地盘，恨不得把爪子伸到全世界，偏还总装出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那虚伪的样子看得人心烦。

听完山本的话，冯远钧笑开了，放下茶杯：“山本先生，我这是商行，不是港务司！”

他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茶，眼皮都没抬，“查货的事，你找错地方了。”

“冯二少说笑了。”  山本先生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往前凑了凑身子。

“谁不知道您父亲身居要职，在这地界上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国家有句话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也不是来添麻烦的，就是想知道货被查的缘由，还望冯二少提点两句。”

说着，他从随身带的棕色皮包里摸出张银票，指尖推着往冯远钧面前送了送。

冯远钧垂眼扫了眼，看清上面  “贰仟圆”  的字样，低笑一声。

“山本先生倒是把我们的文化学得精通。”  他抬手，指节敲了敲桌面，“不过我也送你四个字：按章办事。”

山本先生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冯远钧却没了和他周旋的心思。

开门见山：“山本先生，你我心里都清楚，你的货被查，不是头一回，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见山本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冯远钧才慢悠悠把那张银票推了回去。

“也不用急，不过是多等两日罢了。只要货物没问题，查完自然会直接返还。”  说着便扬声唤道，“陈襄理。”

陈禾元应声从门外进来，冯远钧抬了抬下巴：“送山本先生出去。”

山本高一坐在椅子上，指节攥得发白。他心里头早窝着火  。

哪想到这刚回国的二公子，竟和下面人调查的全然不同。

原本听说他不是大房生的，在冯家没什么地位，既没进军队也没沾政务，想着肯定是缺钱缺势的。

才想着拿两千块银票打点，这在申城可不是小数目，没想到压根不吃这一招

前两批货被截了，他心知肚明，十有八九是要不回来了，但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一个督军的儿子还不足为惧。

可这后面隔三差五就查他的货，未免太过分。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继续下去，需要另外想条路才行。

他平复下思绪，把银票收回皮包里，脸上又扯出副笑来，对着冯远钧点头：“今天真是打扰冯二少了。”

冯远钧看着他这副心里指不定恨成什么样，脸上却还得堆着笑的虚伪模样。

只觉得没什么意思，摆了摆手让陈禾元赶紧把人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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