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杂面饼

这南市的烟火气，瞧着比租界浓多了。

街面上人挤着人，挑担的货郎擦着墙角走，剃头摊的老伙计正给人刮脸，黄铜剃刀在布上蹭得发亮。

墙根下几个妇人坐着缝补，针线在布上穿梭，指尖沾着线头也顾不上拂。

若暂且不去看人们衣裳上打了好几层的补丁，不去瞅他们眉眼间压着的愁苦，倒真像一派热热闹闹的繁荣景象。

傅云州脚步也不敢怠慢，紧紧跟在姜弘瑶身侧。

眼梢余光瞟着她身边走过的人，生怕这鱼龙混杂的地界里窜出扒手。

见她眼尾都沾着兴味，一会儿瞧着糕点摊子，一会儿望着布庄的幌子，便耐着性子挨个儿给她数说。

“那是张记布庄，料子实在；拐角那家是卖桂花糕的……”

姜弘瑶停在了一个卖绒花的摊子前，这妇人扎绒花的手艺不错，每一朵都栩栩如生，就是颜色有些单调。

一旁的傅云州没有说话，只静静站着，目光落在姜弘瑶低头挑拣绒花的侧脸上。

她的睫毛轻轻垂着，阳光落在发梢，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带着指尖捏着绒花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好看。

可这宁静没持续多久，斜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姜弘瑶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干瘦的男人正骂骂咧咧，那口音生硬晦涩，带着明显的甸国腔调。

地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乞儿正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捂着肚子，哭声细弱却让人心疼。

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看着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脸上沾着灰污，却还是咬着牙上前，将地上的小乞儿扶了起来。

那甸国男人见孩子要走，火气更盛，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动手。

就在这时，一个瘸着腿的大爷拄着拐杖快步走了过来。

他佝偻着身子，却还是努力挺直脊背，对着那男人连连作揖，将两个孩子护在了身后。

两个孩子见状，也顾不上害怕，趁着这间隙，拔腿就往巷子里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甸国男人没追上孩子，嘴里的咒骂声更难听了，眼睛瞪着挡在身前的瘸腿大爷，一副要上前教训的模样。

傅云州眉头微蹙，脚下已经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

正要上前阻拦，却见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警快步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那巡警走到甸国男人面前，压低声音说了两句，那甸国人先是愣了愣，随即上下打量了巡警一番。

大概是忌惮巡警的身份，最终只能悻悻地啐了一口，转身进了旁边的澡堂。

解决完这边的事，那巡警转过头，目光正好落在姜弘瑶和傅云州这边，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抬脚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姜弘瑶悄悄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傅云州，见他神色平静，心里已然有了数。

这巡警，想必是傅云州认识的人。

傅云州看着陈风走近，身体下意识地往姜弘瑶身前挪了挪，将她稍稍挡在身后，目光沉静地落在来人身上。

陈风，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陈家家境尚可，两年前陈父托关系给陈风谋了巡警的差事，自那以后，陈风一门心思往上钻，两人之间的往来也就渐渐少了。

“云州，是你啊。”  陈风走到近前，先笑着冲傅云州打了声招呼，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姜弘瑶身上绕了一圈。

他上下打量着姜弘瑶，见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旗袍，布料虽不华贵却剪裁得体，衬得她眉眼清秀，瞧着不像是这附近地界的人。

心思转了几转，陈风的目光又落回傅云州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暗自揣度着两人的关系。

傅云州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见陈风这般毫不掩饰地打量姜弘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脚下又往前迈了一步，几乎将姜弘瑶遮去了大半。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有事？”

陈风瞧着傅云州绷着脸、不愿多言的模样，倒也不尴尬，反而笑了笑。

语气随意地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那群人今晚就会走，鼠爷不会有事。”

说完，他又忍不住看了姜弘瑶一眼，见傅云州神色依旧冷淡，便识趣地没再多问，转身继续巡逻去了。

姜弘瑶转身挑好了两朵绒花，付了钱打算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丁子勇快步走了过来。

丁子勇走到近前，先是飞快地看了姜弘瑶一眼，随即凑近傅云州，压低声音说道：“傅哥，鼠爷递消息了。”

傅云州闻言，眼神微微一凝，看向丁子勇。

丁子勇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显然是有要紧事。

姜弘瑶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他们定是有急事要办。

又瞧了瞧天色，想着时间不早，自己也该回去了，正要开口说不用送，却听傅云州先一步笑着说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姜弘瑶瞥见丁子勇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焦急的模样，连忙摆了摆手。

“不用了，傅云州。我正好要去相熟的店家那里挑一盆薄荷，挑完就直接回去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是的，薄荷又被她养死了。

可姜弘瑶不气馁，心里想着，肯定是前面的不好养活，这次定要找到一盆好养活的。

傅云州却依旧坚持送她，还特意经过了九道街，指着其中一处挂着蓑衣的房子说着：

我就住这儿，要是有事就来这儿找我。

姜弘瑶点点头看过去，灰黑的墙，门口摆着张破木桌，门直接敞开着，看不清里面摆着些什么。

傅云州陪着姜弘瑶走到卖花的店铺门口，才转身和丁子勇一起，脚步匆匆地朝着巷口走去。

姜弘瑶站在店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心里还有些疑惑，但她也知道，不该多问。

店里的花长势正好，尤其是绣球花，一朵朵开得艳丽夺目，蓝的、紫的，簇拥在一起，热闹极了。

姜弘瑶跟着店家往后院走，打算仔细挑几盆喜欢的花，就见阿大从江边跑了过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布包。

阿大跑到姜弘瑶面前，仰着小脸，黑眼珠亮的很，把布包递到姜弘瑶手里。

“姜姐姐，这是我娘给你烙的饼！我娘知道之前给我们带馒头的姑娘来了，就用家里剩下的杂面烙了两张饼，让我赶紧给你送来。”

“姜姐姐，这是今年新磨的面，特意用油烙的呢。”

阿大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展开手里裹着的粗布。

两张灰黑色的面饼躺着，边缘还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在午后的微光里显得格外实在。

姜弘瑶盯着那两张饼，喉咙忽然有些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一看就知道，这饼定是阿大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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