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明君

当谢无祸独自一人走进殿中时，岳昌帝原本微眯的眸子倏然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嗓音干哑，：“刘、刘言，他是……谢无祸？”

刘言轻轻应声，包扎的动作也停下了。

岳昌帝不笨，看到谢无祸完好无损的腿，便猜到刘言有问题，此前汇报的断腿剧毒全是假的。

果真，只见刘言站起身，恭敬行礼：“殿下。”

“出去吧。”谢无祸眸光瞥向周全德，眼神冷淡：“都出去。”

他出现时，周全德呼吸一窒，知晓死期已至，闻言更是心慌无比，急忙离开。

殿内一时只剩下谢无祸和岳昌帝。

岳昌帝浑身鲜血，躺在地上，甚至没了坐起身的力气。

“藏得真深。”他呼吸急促，像随时都会断命：“不愧是她的儿子。”

即便常年讽刺宋筠愚蠢被他哄骗，可也始终知晓，宋筠很聪明，否则这些年他也不会想把谢无祸养废，生怕他与她一样。

可事实证明，谢无祸没废，他藏得比谁都深。

岳昌帝声音都疼的发颤：“揭露科举舞弊的人是你。”

谢无祸没有应声，皇帝也没想他回应，断断续续道：“不、或许早在南羽和亲时，你就已经……”

那时还未深想，可现在一串联，他突然想起，当初和亲时，分明要让谢无虞远嫁南羽，可后来却成了谢令仪，他那时还升起过不安感，但因太子残废，幽居东宫，很快便打消猜测。

“不。”谢无祸嗓音淡淡打断：“从荣山土匪开始。”

岳昌帝一怔，竟那般早么？荣山土匪是他第一次与丞相起正面冲突，原来早在那时谢无祸就在背后操控。

可那时的他还在封城，就已算计到京城，算计到丞相头上。

那次出行前，谢无祸分明还没这么大的本事，怎会突然就……

谢无祸垂眸看他，拔出长剑，嗓音冷淡：“因为我经历过一次。”

接下来，他简短地说了前世经历，简单几句话便说明一切，岳昌帝越听越震惊，心头掀起轩然大波。

“所以，你觉得你配去见我母后？”

岳昌帝怔住，眸光颤动，他此前觉着，虽然害了无祸无虞，可他及时悔过，此后也会一直偏爱他们，会弥补此前一切，却没想，他早便害过他们一世。

无祸断腿受尽折磨，无虞和亲惨死异乡，他哪配去见宋筠。

“皇帝。”谢无祸蹲下身，冷冷睨着他：“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用后宫稳固朝堂，不会背叛心上人，也不会像你这般无能，而你别找借口，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再肖想母后。”

想到他当初说来生与母后做寻常夫妻便觉恶心，咬紧牙，一字一顿：“你根本配不上她！”

岳昌帝一震，心头涌上不甘与怒意，他想讽刺，讽刺他大言不惭，做了皇帝不可能不广纳后宫，可一想到他前世的成就，所有的话尽数堵在嗓子眼，心底深处有道声音在说：做得到，谢无祸做得到这些，他与我不一样。

而他自己，害了儿女一生的父亲，真的配见宋筠么？宋筠又怎会愿意见他？

不会的，她那样的人，不会愿意再见他，更别提来世了。

——宋筠，宋筠……

没等谢无祸杀，岳昌帝就这般瞪大眼，断气身亡，死不瞑目。

谢无祸原本不想同他多费口舌，可一想到他死前会念叨来生与母后再见，便觉恶心，更是心疼母后，所以他要让皇帝知晓，他早便没资格，永生永世都不可能。

他抬脚向外走去，“咔吱”一声打开殿门，现身于人前。

此时，被俘虏的反叛军被控制，宫殿前，定远靖边军整齐战列，夜幕下黑压压的一片，所有人身上都是血，地上也布满鲜血，人群前列是银甲的宋琅，黑甲的沈域，和一袭红裙的闻慕词。

汉白玉阶梯上，一袭白衣染血的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嗓音冷淡：“陛下驾崩，死于二皇子之手，孤无能，没能救下。”

这话谁都不信，却也不能不信，人群中，宋琅率先说道：“殿下节哀。”

由他起，众人齐喝：“殿下节哀，恭送陛下。”

说着节哀恭送的话，却没人有悲痛的神情，眼中是熠熠星光，一动不动地仰望谢无祸。

谢无祸微微抬手，声音骤然停止，他扫视一圈，继续道：“二皇子已被俘，谋反已止，牺牲的将士都将以最高荣誉送别，诸位都是有功之臣。”

谋反虽止，后续的麻烦却是不少，既要处理俘兵，又要和众大臣相商，安抚百姓，事情相当多。

不过这些都和闻慕词无关，因着宫内一时间无法平静，她便去宋府暂歇。

宋老夫人知道她要来，急忙让下人收拾一间好房，烧好热水，等闻慕词到达宋府，一切都已处理完，宋竹宋黛等小辈此前便听谢无虞提过她是女子，眼巴巴地看着，但知道她累，没有闲聊。

闻慕词心满意足地沐浴一番，换上新衣，上床美滋滋地睡去，

她能睡，谢无祸却不能，后续事务都需要他处理，要派人把关景接出来，抄二皇子和丞相府，又召集太医院的太医和城中大夫给伤者治疗，此外，还要处理城中尸体和血迹，现在气温回升，放久了不安全。

一条又一条命令下达，有条不紊，逻辑清晰，让还在慌乱的众大臣目瞪口呆，不少大臣在一起治伤包扎，眼瞧方才还混乱的场面很快便有了秩序，双双对视一眼，许久后，一位户部大臣感叹：“太子殿下当真……藏得够深。”

身边人附和：“是啊，心性当真可怕。”

兵部尚书李岩扫视众人一圈，语气沉稳：“本官最先被太子心腹所救，率先去体察民情，诸位可知，殿下入城后对百姓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众人齐齐看向他。

“殿下说：诸位，睡个好觉，孤承诺，明日会是美好的一天。”李岩说着，嘴角轻轻上扬，看向天边泛起的亮光：“事实确实如此。”

夜晚混乱复杂，死伤无数，血流成河，但天光渐亮，百姓却还在入眠，他们坚信今日会是美好的一天。

一位大臣失笑，他年岁已大，眼角皱纹深深，胳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时却笑容和蔼：“殿下仁善，并无不好。”

此前众臣认为，殿下过于仁善温吞，可事实证明，他虽仁善，但也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此外，坐在此的大臣心里多少有数，定远靖边军会出现，夜晚谋反之事便绝对不简单，但……那又如何？

现在，又有谁敢反？

太子殿下本就是正统，能力也如此强，陛下被二皇子害死，一切都顺理成章。

人群中，张立移眸远望天边明亮，若说此前他还有挣扎，听到李岩那番话，心中再无迷茫。

——殿下，会是一位明君。

此言在场无人出言，可却深深藏在所有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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