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二姐的心意
“回来啦?”
沈玉玲正佝偻着腰,坐在院子中一块磨得溜光的青石小凳上,用力揉搓着木盆里小山似的,泛着汗碱味的脏衣服。
湿漉漉的肥皂泡沾在她挽起的,同样洗得泛白的袖口边缘。
抬眼看见周海洋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跨进来,她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起皱泛白的手指,直起酸痛的腰背站起身。
“嗯!”
周海洋应了声,目光却越过她,落在院子角落那个小小人影上。
青青正蹲在泥地上,撅着小屁股,攥着半截小树枝,无比专注地在湿润的泥地上描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周海洋放轻脚步,像靠近一只怕惊飞的海鸟,悄悄摸到闺女身后。
变戏法似的拿出那绿色的画板,在她聚精会神的眼前晃了晃。
“爸爸!”青青猛地抬起沾了泥点的小脸,黯淡的眼睛瞬间被那崭新的绿东西点亮,发出惊喜的呼喊,“这是啥呀?”
她丢开树枝,跳起来就要扑抢。
周海洋心头一暖,像是被这小太阳般的笑容烫熨过,牵起闺女那沾满湿泥的小脏手,把她带到院墙根下那几把磨秃了边角的竹椅旁坐下:
“昨天拉钩上吊答应你的,忘了?爸爸说话算数!”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开青青额前汗湿的碎发,声音柔和得像抚过船体的细浪。
“哇!爸爸最好啦!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青青高兴得蹦起来,两条细瘦的小胳膊用力搂住周海洋布满硬胡茬的脖颈。
“吧唧”一声,毫不吝啬的在他胡子拉碴,带着风干海盐粒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大口。
“爸爸,这板子咋画画呀?跟地上一样吗?”她急切地用小脏手指点着光滑的塑料板面。
“来,爸爸教你。”
周海洋小心翼翼地把闺女抱到腿上,接过她手里的小粉笔,握着她的小手一起描画。
沈玉玲在一旁静静看着。
男人黢黑的脸上,疲惫如铁锈般深刻。
可对着女儿时,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耐心和深藏眼底的温柔,是她这几年几乎遗忘的遥远光景。
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像解冻的海冰漾开一丝浅波。
默默转身走进低矮昏暗的灶房,蹲下身,往灶膛凹坑里添了几把干透的玉米叶和耐烧的木头柴火。
灶膛里的火苗跃动着,水汽在锅沿氤氲。
见青青还像只黏人的小树袋熊,整个儿赖在周海洋怀里叽叽喳喳问东问西,沈玉玲走过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柴灰,轻声招呼:
“青青,乖,让爸爸喘口气歇歇,你自己画会儿?”
“不嘛!我要爸爸教我画大船,画大鱼!”
青青扭动着小身子,搂着爸爸脖子的手更紧了,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沈玉玲无奈伸手想从男人怀里接过女儿。
“没多大事。真不累。”
周海洋抬头朝妻子安抚地笑了笑,眼底的血丝和青灰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他抱着女儿转向沈玉玲,语气低沉了些:“昨晚,船没白跑,挣了点。”
一边说着,一边侧身,从怀里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捆扎得结实,带着体温的蓝布包。
“啪”一声闷响,沉甸甸的布包拍在旁边那张油腻发亮,布满刮痕的矮方桌上。
布包的结被解开,摊平,露出里面一沓沓用牛皮筋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新旧票子混杂,但每一张都压得板正,透着令人窒息的分量感。
沈玉玲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堆小山似的钞票上,呼吸猛地一滞。
几天前,家里灶台还冷得像冰,米缸底刮得簌簌作响,连舀水的葫芦瓢都裂了口……
这才几天?
这出海连头带尾不过三两天,自家男人竟然就挣回了一万多?!
她一个月起早贪黑,手指磨出厚茧,血泡破了又结痂,在冰冷刺骨的海风中给网厂补网挣的,满打满算不过百十来块的毛毛钱……
一股汹涌的酸涩骤然冲上鼻梁直抵眼眶。
她猛地低下头,鬓角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瞬间发红的眼眶。
周海洋敏锐地捕捉到,妻子瞬间情绪失控的那一哆嗦,以及她急速低头掩饰的动作,不由得心里一甜。
嘴角咧开一道带着汗水的笑纹,献宝似的凑近了些,声音里藏着点被认可后的雀跃和得意:
“啧,这才哪儿到哪儿?毛毛雨啦!老婆,你得信我,咱们家真正能挂大红灯笼,敞开吃大米白面的好日子,这才刚开了个头!海龙王的后花园还等着咱去遛弯呢!”
他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想去拍拍沈玉玲的背。
沈玉玲抬起头,努力将那股热气压下去,嗔怪地剜了他一眼,用眼神堵回他那快碰到自己后背的手:
“德性!尾巴都翘到桅杆顶上了!那我和青青可就跟享福了,等着过地主婆子的日子。”
她顿了顿,想起一早的事,语气软和了些。
“哦对了,二姐早上天擦亮那会儿来家一趟。”
“二姐?!”周海洋眼睛瞬间亮起,像突然点亮的渔灯,立刻探着脖子四下张望,“人呢?啥时候来的?咋不叫醒我?”
“早走得没影了!”沈玉玲语气带着心疼,还有几分对那人倔强的无奈:“说是隔壁柳家湾那边有户人家迎亲办大席面,人请了二姐夫去吹唢呐拉弦子,二姐也得去厨房帮衬。”
“她走夜路来的,深一脚浅一脚摸黑走了几里地!”
她下巴微抬,指了指灶台角落一个盖着白布的小竹篓。
“就为给咱捎点东西,放下竹篓子,连门槛都没迈进,一口水都没顾上喝。”
“焦躁慌着说那边马上要开席了,抹了把汗就又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周海洋心头猛地像被鱼刺狠狠扎了一下,又酸又疼。
柳家湾,离这海湾村少说也有五六里坑坑洼洼的土路。
二姐怕不是鸡叫头遍就摸黑赶路,全靠记忆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来的。
就为了把喜宴上偷偷省下来的那点子荤腥油水,鱼头鱼尾,趁天未亮赶着送到这不成器的弟弟家,给他们娘仨“打打牙祭”。
以前他混蛋的时候,觉得姐姐送东西那是天经地义,不吃白不吃。
如今再想,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当场甩自己两耳刮子。
那些大热天放不住,捂一捂就馊的菜,里头浸着姐姐摸黑淌过的露水,汗水,还有那份沉甸甸绝不掺假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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