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两世为人
我问老崔去沈阳大概还要多久。
老崔瞥了一眼路边,随口说道:“一小时二十三分钟。”
“有零有整的,这么精确?”
路上什么参照物都没有,我以为老崔在蒙我。
“这条路我常年跑,要不是路上有车有行人,我闭着眼开都行。”
袁大头这会儿又不着急回沈阳了,嘴里嘟囔着,“一个小时就到了?这么快啊……老崔,开车最重要的就是安全,你可慢点开,我们不着急。”
老崔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在想什么,其实大伙的心里都清楚。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为了不那么无聊,四个人谈天说地,聊了很多。
老崔说他是黑龙江人,年轻时在部队当过两年汽车兵,复原后在本溪钢铁厂开大车。
他是先拉煤,后拉钢,勤勤恳恳,一干就是十几年。
93年,国企进一步推行改制重组,本钢作为国企,也在改制的序列当中。
老崔所在的运输部门面临人员精简,不少司机因此买断工龄,卷铺盖卷儿回家了。
老崔左右逢源,为人仗义,这种人在企业很吃得开,再怎么改制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饭碗保住了,问题却出现了。
通过这次改制和近些年开大车的经验,老崔敏锐的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成车成车的钢铁,没有用在家乡的建设,反而源源不断的驶出山海关,一路南下,运向了南方的城市。
老崔没有文化,不懂什么叫经济重心南移,他只知道未来一定是南面更好赚钱,更有发展。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辞去了工作,准备到南面拼一拼,闯一闯。
至于打拼的过程,老崔没说。
其实说不说都一样,结局可想而知。
他这不是还在开大车吗,如果真混好了,早就成小老板了。
99年,老崔灰头土脸的回到东北老家,掏空了所有积蓄,又东筹西借,买了一辆半挂,准备自己拉活。
起初一单长途生意都没有,给老崔愁的,屌毛都白了。
没曾想转过来年,峰回路转,老崔自己都没料到,他还能赶上政策调整的红利。
原来,2000年国家批文,撤销天津武清县,改设武清区。
这可不是空喊口号的那种区县调整,相应的配套设施也得一并跟上。
政策一出,天津武清区的施工量激增,自然而然的需要更多的建筑耗材。
老崔在本钢开车的时候,和当地人打过交道,顺理成章的加入其中,跑起了业务。
干货运这一行,有句话叫:“饿死不拉卷,穷死不拉管。”
老崔欠了一屁股饥荒,还管得了那些?什么赚钱拉什么,拼了命的往死里干。
要说那个年代,开半挂搞货运还属于暴利行业,没到两年,老崔就把饥荒全还完了,余富出来的钱,又在黑龙江老家盖起了三间大瓦房。
生活好了,也犯不着拼命了。
现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干着,拉木材拉石料,有时候还会拉铜铁,总之就是不拉钢卷和钢管了……
老崔说完,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
他过往的二十年,就如同这烟雾一般,随着不可阻挡的车轮,慢慢消散在风中。
我很喜欢听这些杂七杂八的故事。
总感觉听了别人的过往,就好像多了一世的轮回。
袁大头可不这么想,他对老崔的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而且还嫌老崔说话磨叽。
这小子的屁股,一路上就没正当过,拧着身子一直追问蒲桃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为什么要出来跟大车。
蒲桃大大方方,也很健谈。
她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出生在天津武清,又在北京长大,辗转四省二十八县,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袁大头问:“你是跟车走了很多城市吗?”
蒲桃摇了摇头,披上一件外衣,蜷缩成一团,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蒲桃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这对父母也是神人,除了不管孩子,剩下的什么都干,没几年就把自己折腾进局子踩缝纫机去了。
小蒲桃无依无靠,只能暂时居住在姥姥姥爷家。
姥爷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也没个正经手艺,为了过活,只能琢磨点剑走偏锋的营生。
说来也搞笑。
姥爷琢磨的营生是卖野药,又叫手搓大力丸。
没配方,没药材怎么办?
这还叫问题?随手一搓不就完了吗。
河边挖一捧烂泥,配上点臭鱼烂虾,打一个鸡蛋清,外加一瓢干面粉。
就这些东西搅和匀了,搓成米粒大小的黑疙瘩,往小瓷瓶里那么一装,再贴上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蘸着毛笔写上“合欢”二字,这药就算作成了。
姥爷推着小车走街串巷,架子上只摆三瓶,玩的就是一个稀缺性。
旁人好奇,问这药治什么,姥爷故作神秘,一味微笑,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架势。
药效全靠猜,这不就更神秘了吗。
有故作聪明主,看到推车的小旗上,绣着一杆直挺挺的霸王枪,再联想到瓶口处明晃晃的贴着“合欢”两个字,当即断定,这肯定就是能够让男人重振雄风,金枪不倒的榻上神药。
一问价格,倒也不贵,一瓶只要两毛钱。
只要有一个牵头买的,就会有第二个跟风的,眨眼的功夫,三瓶野药就被一抢而空。
按理说,卖完了就得收摊了吧。
早着呢。
姥爷立马又从暗格里掏出三瓶新的,摆在架子上,推车到下一个胡同里继续卖。
生意好的时候,一天的毛利就能有三四块钱,放在当年这可是不低的收入。
要问河里的稀泥外加一瓢白面,这玩意真能壮阳?骗鬼呢?
姥爷也没说能壮啊,全是买家自己瞎琢磨的。
而且姥爷也很贴心,明确告知这药必须得事前半小时吃,不能早吃,也不能晚吃,不然药效就没了,白白花了两毛冤枉钱。
买药的人满心欢喜,在相好的面前夸下海口,说今晚你就等着瞧好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一夜七次郎,金枪小霸王。
相好的也纳闷,平常都是三秒,怎么今儿突然变得这么自信了?
俩人怀揣憧憬,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
门一关,窗帘一拉,男人掐着时间点嗑上一瓶大力丸,相好的也都脱光了躺好了,只等提枪上马,捉对厮杀。
谁料半小时一过,男人肚子咕噜咕噜响,连汤带水的屁一个跟着一个,夹都夹不住。
这他妈哪是壮阳,分明是要泄洪啊。
要知道,“大力丸”里面可是掺了臭鱼烂虾,搁谁谁窜稀,没得跑。
在相好的一声声叹息中,男人在茅楼蹲了大半夜,拉的人都脱相了。
天底下,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恶气,这叫“士可杀不可辱”,古往今来几千年,就没见过这么捉弄人的。
等到第二天天一亮,男人怒气冲冲的去找姥爷讨说法。
姥爷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告诉男人,谁说这是春药了?这叫肾精排毒丸,你拉稀,证明你肾有毛病,我这还有一瓶藏传肾宝王,一毛一粒,只要十粒,保准能把你的肾病治好。
别说,还真有人买,回家吃了又拉一宿。
说到这里,明眼人都知道,姥爷不就是纯纯的骗子吗。
其实吧,这也是被逼的实在没辙了,为了养家糊口,不骗怎么办,难道去抢?
姥爷因此挨了不少揍,腿都被打瘸了。
没几年,姥爷在整座天津城,已经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野药卖不出去,小蒲桃就得饿死。
姥姥姥爷商量了一下,决定离开天津,换个城市继续讨生活。
就这样,小蒲桃跟着两位老人一路走南闯北,从天津到北京,再到河北河南,又到山东山西……
姥爷的名声一臭,就马上换下一个地方。
二老一少,就这么走走停停,在中原地界绕了一大圈,再次回到天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之久。
姥姥姥爷渐渐老去,蒲桃却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却挺有学问。
只因蒲桃自幼奔波,途经山河四省,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撂地的手艺人。
学的是白沙撒字,听的是路边野书,看的是古彩戏法,唱的是大鼓梆子。
这十五年,蒲桃看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照理说她本应嫉恶如仇,睚眦必报,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蒲桃天性开朗,烂漫活泼,好似未经世俗污染的白莲。
只可惜,蒲桃从小就缺乏两性教育,这也导致她对男女之事的看法,与常人大不相同。
很多难以启齿的话题,反而成了她随口就说的玩笑。
特别是配上蒲桃那张清纯的脸,我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
那就是——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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