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卷末
人如果睡死了,就和电脑关机了一样。
也不做梦,也没有时间概念。
所有的一切好似陷入永恒的虚无。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唤醒了我的听觉。
“三条,醒一醒,三条……”
我眼皮像是灌铅了一样,费了好大劲,才睁开一条小缝。
目光聚焦的那一刻,给我吓得差点尿炕。
一张惨白的大脸几乎和我鼻尖对着鼻尖。
这他妈的,不是白无常吗。
难道老子昨晚喝死了?
就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又听白无常轻轻喊了一声:“三条……快起来……三条……”
我看他嘴唇子干的都起皮了,舌头倒是没多长,头顶也没戴“一见生财”的高帽。
细细看去,怎么有点像袁大头。
“卧槽,你小子干什么?想吓死老子?”
“你,你肚子不疼吗?”袁大头的脸,好似一张白纸。
“不疼啊,怎么,你又拉了?”
“拉了一宿,快不行了……”
“你是真牛逼,走哪拉哪。抽屉里有蒙脱石散吧,冲一袋喝喝,不行就冲两袋。”
袁大头揉着肚子,“喝了,没用,我怎么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单看他的脸色,还有频频发作的症状,说不定真有什么大毛病。
西医都说了,他身体各项指标都没问题,看来得找个中医看看。
我认识卖片的,卖艺的,开大车的,收古董的……
净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信得过的老中医,还真就不认识。
俗话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都这时候了,还管得了那些,随便找个老中医,先去看看再说。
袁大头直冒虚汗,我怕着凉,在出门之前,特意给他找了个大花被,蒙在脑袋上。
我搀扶着袁大头来到胡同口,招了几下手,一直没搭到车。
早上七八点钟,正是早高峰,沈阳主干道比他妈肠梗阻还堵。
没办法,我只能继续扶着袁大头边走边打听。
问了几个过路的,都说附近没有中医馆。
倒是有个热心肠的老大娘,说胡同里新开了家老药铺,坐诊的老中医好比华佗再世,无论是大病小病,只要找他看,保准儿药到病除。
她的哑巴儿子就是吃了老中医开的药,现在歌唱的可好了,一点不跑调。
新开的,怎么会是老药铺?
而且哑巴还能开口唱歌?
这两句话听着就不靠谱,奈何袁大头哆嗦的越来越厉害,我根本来不及分辨真假,顺着老大娘手指的方向,快步拐进了胡同。
其实这地方吧,当时叫胡同,用现在的话讲,应该叫棚户区。
破砖烂瓦堆出来的房子,红砖墙上还残留着二十年前“计划生育好”的宣传标语。
有条件的围了院子,没条件的连电都没通,条件比袁大头的出租屋还差。
这鬼地方能有老药铺?
我心底忐忑,踩着硌脚的碎瓦片,一直往深处走。
来到老大娘说的分叉路,在靠东头的路口,真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铺子。
铁皮门上新刷的蓝漆盖不住底下十几层的小广告,门上没有春联,倒是左右门框上,钉着一副颜体金字的乌木楹联。
“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无疾苦。”
这对联看得我心头一暖,心说医德这么高,医术肯定也差不了,这回真是来对地方了。
我推门进屋,就看到一排红漆药柜,几乎把整间屋子填的满满当当。
一个老头佝偻着身子,在那摆弄电视。
可能是信号不太好,屏幕上全是雪花点。
老头“哐哐哐”猛砸机盖,电视上终于出影了,里面放着伍佰的《挪威的森林》。
伍佰属于纯正的烟嗓,隔着屏幕我都能闻到他满嘴的烟味。
没想到这老头还挺有品味,喜欢听伍佰的歌。
我扶着袁大头坐下,轻轻咳嗽了一声。
老头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没听到一样。
我又咳嗽了一声,老头还是没听到。
木匠要巧,郎中要老。
这话说的是中医这一行,岁数越大医术越高。
老药铺里的中医,没有84,也得有73,满脸的褶子,耳朵更是背的什么都听不着。
就这配置,瞅着就让人踏实。
“三条,我用不用把大花被拿下去?”
“不用,你满脑袋冷汗,千万别着凉了,而且中医治病先把脉,你把手伸出来就行。”
说着,我过去拍了拍老中医的肩膀,这下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佝偻着身子一步三晃的来到袁大头面前。
“哪不舒服啊?”
“肚子,疼。头顶,冒虚汗。身上,没劲儿……”
我说到哪,手就比划到哪。
一顿比划一顿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捉跳蚤呢。
老中医点点头,伸出五根手指。
“他手不疼。”
老中医摇了摇头,把五根手指晃了晃。
我大吃一惊,“治……治不了吗?不用先把把脉吗?”
“500,把脉500块。”
号个脉要我500块钱?!
怪不得这个老中医喜欢听伍佰的歌,感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我心里觉得不合适,但袁大头的毛病摆在那,总不能不治吧?
我点出五张红票子,老中医这才俩眼一闭,把手搭在瓷脉枕上。
过了能有十多分钟。
袁大头小声说:“怎么还没完事啊,我胳膊都麻了。”
“大夫都没麻,你麻什么,忍着。”
“这老头不会是睡着了吧?”
“不可能。”
我这话刚说完,就被啪啪打脸。
老中医竟然打起了呼噜,鼓出来的鼻涕泡能有鹅蛋那么大。
“诶,大夫,醒一醒,诶……”
我推了推老中医。
这老头一抽鼻子,无精打采的瞧了袁大头一眼。
这小子脑袋上盖着大花被,另一只手揉着肚子,时不时还疼的哼唧两声。
老中医就这么盯着袁大头看了好一会,突然眼皮一耷拉,长长的叹了口气。
常言道:“不怕西医笑嘻嘻,就怕中医眉眼低。”
耷拉眼皮也就算了,叹气又是什么意思。
我瞬间有些慌神,急忙问道:“大夫,快说说他这是怎么了?”
“唉。”
“你倒是说话啊。”
老中医只是摇头叹气,愣是一句话也不说。
这回我学精了,掏出100,按在桌子上推给老中医。
这老头瞄了一眼,还是没搭茬。
我又掏了100,还是没反应。
妈了个巴子的,这不纯纯的趁火打劫嘛。
袁大头捂着肚子,疼的都站不起来了。
我心中恼怒,但是为了弄明白袁大头的毛病,咬牙又掏出300。
老中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徐徐开口道:“几个月了?”
我稍一回想,说:“差不多能有一星期吧。”
“哦?”
老中医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好情绪,故作高深的说道:“老夫也摸出她这是喜脉,估计是最近动了肝火,冲撞了胎气,如果不及时保胎的话,恐怕坐不住胎啊,唉,不过不要紧,老夫给你抓几副汤药,你回去早中晚各一次……”
“你等会儿,你他妈说什么呢?”
“保胎,不保胎就来不及了。”
我一把掀开大花被,指着老中医质问道:“他是个老爷们,裤裆里的铃铛掏出来比你眼珠子都大,你让他保胎?”
老中医一脸尴尬,连忙解释道:“老夫从医这么多年,把脉肯定不会错。他肯定是有喜了,肚子那么大,少说也有七八个月了。”
“别瞎叽霸哔哔了,一点本事没有,连男女都分不出来,你还好意思收钱?赶紧的,把钱还我。”
“钱?什么钱?”
“把脉的一千块钱啊。”
“把脉?把什么脉?什么把脉?”
老中医说着,直挺挺的后仰倒地,摔得结结实实。
我和袁大头都吓了一跳。
明知道他是装的,但是这装的也太像了吧。
没个几十年的功力,真摔不了这么瓷实。
妈的,这老骗子不但骗钱,还附带讹人的业务呢。
这要是真被他讹上了,那还有个好?卖玉匣子赚的200万都不一定够赔的。
袁大头说:“三条,要不咱报警吧。”
“你看他像多大岁数?”
“怎么着也有80了。”
“对啊,年龄越大法抗越高,超过75直接魔法免疫,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他没辙。”
“卧槽,那怎么办,不能白白让他坑咱们一千块啊。”
袁大头说着,蹲下身子,瞅着老中医,继续说道:”我记得他把钱揣兜里了,要不我去给掏出来?”
“打住,千万别碰他,碰一下可就不是一千块钱的事儿了。”
“那,那咱俩现在怎么办?”
我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妈的,今儿老子认栽了,走!”
说完,我拉着袁大头出了老药铺。
袁大头很不理解,两条眉毛聚在一起,拧成了麻花,也不知道他是难受肚子疼,还是因为心疼钱。
“三条,你咽的下这口气?这不是你性格啊。”
“不咽也得咽,咱从一开始就让人做局下套了。”
“从哪开始的?我怎么没注意。”
我回头看了老药铺一眼,说:“胡同口热心指路的老大娘,就是个守株待兔的托。看似好心给咱俩指路,实际上这叫请君入瓮,是蜂门惯用的行骗手段。”
江湖八大门分内八门和外八门。
外八门中,又有“蜂麻燕雀,花兰葛荣”八大分支。
其中蜂门一派,干的就是招摇撞骗的勾当。
他们以“安座子”为核心,所有的骗局都会围绕安座子展开。
每一步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只要入了套,很难全身而退。
比如老大娘指路,这叫请君入瓮。
我和袁大头傻乎乎的进了老药铺,这叫自投罗网。
老中医装聋作哑,行里叫虚张声势。
前后两次伸手要钱,这叫进退维谷。
等到老中医说出脉象的时候,我俩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一步挨一步,一环套一环,无论怎么走,都会踩在坑里。
袁大头说:“揍那老头一顿不就完了吗,非得让他牵着鼻子走?”
“揍他?铺子里可不止他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电视你还记得不?”
“记得,声音老他妈大了,差点给我耳朵震聋了。”
“开那么大动静,就是为了掩盖其他人的声音。”
“你是说铺子里还有其他人?”
“没错,老药铺从外面看着挺大,几个药柜不可能把铺子塞的满满当当,唯一的解释是,药柜后面有暗门,门里指不定藏了多少人。一旦咱俩动手,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卧槽,咱俩最近这是怎么了,走哪都能遇到骗子。花鸟市场让人骗一次,来看病又让人骗一次。”
“别想那么多了,还是找个纯正的中医,给你看病要紧。”
袁大头苦笑一声,说:“让你一提醒,我又开始难受了……三条,给我来根烟,我顶一顶。”
我掏出烟,给他点上了一根。
谁料袁大头刚抽了半根,背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从袁大头嘴里把烟抢了过去。
“命都要没了,还有心思抽烟……剩下的半根,还是便宜老夫吧。”
这声音听的熟悉。
我回头一看,这不嘴儿爷吗?
“嘴儿爷,你怎么在这?”
这老头还和之前一样,穿个大褂,背着个破二胡,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只是这回见他,明显比之前憔悴了很多。
嘴儿爷没有说话,满脸享受的抽完半根烟之后,带着我和袁大头在胡同里七拐八绕,在确定周围没人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嘴儿爷,你倒是说话啊,整这么神秘兮兮的,假烟抽多了?”
“片儿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我在暗中保护你,你早就被南派的人活剐了。”
“没那么夸张吧……这里可是沈阳,关南派什么事?”
嘴儿爷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老药铺里全是南派的人,一不留神,你小命就没了。”
“老药铺里都是南派的人?不对啊,南派不是盗墓的吗,怎么现在改行合伙骗人了?”
“真是不知者无畏,那是贾似真手下的人,现在整个沈阳都是他的眼线,你俩的一言一行,全在贾似真的掌控之中。”
贾似真这个人我有印象。
我爷爷说过,从民国时期开始,南派盗墓一行大体可分为“一魁首、四把头”。
一魁首,人称驸马爷。
四把头,并称“王侯将相。”
匠字门的贾似真,在民国初年就是南派四把头之一。
他这一门,盗墓只是副业,坑蒙拐骗,制假贩假才是主营业务。
我扒拉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不解的问道:“嘴儿爷,你说的贾似真……能有一百岁了吧,这么大岁数了,不在南面好好呆着,跑北面来干什么,专门找我俩麻烦?”
嘴儿爷摇了摇头。
用他的话讲,我俩在贾似真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这次亲临沈阳,不但带了无数假古董,还带着很多门内的人。看这架势,大有扎根沈阳,以此逐步蚕食整个北派的野心。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贾似真早就看好了沈阳这块肥肉,只是迟迟没有下手。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当初的雷爷正值当打之年,顶着“听雷太保”的名号,贾似真就算再心急,也得顾及雷爷的三分薄面。
现在雷爷病重,一没心思二没精力,能活几天都不知道。
贾似真瞅准机会,放任大量假货流入沈阳,只为搅乱古董一行。
这样一来,他不仅可以浑水摸鱼,以此从中获利,还能借助庞大的人员网络,监视整个北派的动向。
老药铺做局坑人,并不是外八门的手笔,而是贾似真所为。
就连花鸟市场上密密麻麻的古董地摊,也都隶属于南派匠字门。
嘴儿爷说话的时候一脸严肃,看来事态确实非常严峻。
我心中有很多疑问,一时间不知从哪开始问。
还是袁大头咳嗽几声,率先问了一句,“那,那南北两派的棋局呢?分出胜负了吗,最后谁赢了?”
“北派……败了。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俩,速速离开沈阳,出去避避风头。”
我感觉嘴儿爷是在小题大做,“我和袁大头又不是北派的人,北派败了就败了呗,和我俩有什么关系。而且上面还有老教授罩着,怕个球。”
嘴儿爷低着头,缓缓开口道:“老教授,死了……”
死了?!
我和袁大头对视一眼,差点惊掉了下巴。
“老,老教授……怎么死的?”
“片儿哥,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那,那我们去哪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南派的主力大多聚集在北面,所以你们去南面,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
我这辈子还没出过辽宁,一下走这么远,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我这发小还一身毛病呢,估计走也走不远,能出沈阳就不错了。”
“他那点毛病,暂时死不了……唉,这样吧,你们先去一趟河南开封,找一个叫阎良的老中医,他的医术高超,没有治不了的病。想当年,我从滇王墓里出来,只剩下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他,恐怕我现在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又问:“有他的电话吗?”
“没有,去了开封提他名字,当地人都认识。”
“好,我这就和袁大头去车站买票。”我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嘴儿爷。
“这次南下,我不能在暗中保护你俩了,所以这趟你们不能坐火车,也不能坐客车,以免被南派的人盯上。”
袁大头说:“火车不让坐,客车也不让坐,难道让我俩腿儿去?”
我掏出手机,“倒也不用腿儿去,我心中有个人选,只要他顺路,咱俩就可以坐他的车走。”
“谁啊?”
“老崔。”
袁大头一听,无神的眼珠子立马放光,“老崔好啊老崔好……这么多天没见,我都有点想他了。”
“你小子,是想老崔,还是想蒲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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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派寻龙笔记》
第一卷《倒悬天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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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黄河古道》正在创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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