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雨水

一九五七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更缠绵些。淅淅沥沥的雨水断断续续下了快半个月。

四合院的青砖地面积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湿气，连带着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老木头和泥土的气息。

何雨柱发现，妹妹雨水好像变了，在从广州回来后。

这种变化，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像这春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浸润，等你察觉时，已然处处痕迹。

最明显的是，她的话变少了。

以前下班回家，人还没进东跨院的月亮门，就能听见她脆生生的声音，不是哼着新学的歌，就是围着哥哥叽叽喳喳说学校里的事。

现在，西厢房里常常很安静，只有她伏在桌上写字的沙沙声，或者翻动书页的轻响。

吃饭的时候也是。

以前她总会把碗里她觉得最好的菜，不由分说地夹到何雨柱碗里，嘴里还念叨着：

“哥，你工作累，多吃点”。

现在，她更多的是埋头吃自己的，偶尔抬头，眼神对上何雨柱关切的目光，会很快地闪开，然后没话找话般地问一句：

“哥，今天单位忙不忙？”

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生疏。

何雨柱起初以为她是学习压力大，或是身体不舒服，关切地问了几次。

雨水总是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没事，哥，我好着呢。”

这天是周末，下午雨暂时停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

何雨柱看雨水在屋里闷了一天，便提议：

“雨水，要不哥带你出去走走？听说百货大楼新来了些花布，给你扯一身做新衣裳？”

若是以前，雨水早就欢呼着跳起来了。

可今天，她只是从书本里抬起头，脸上没什么兴奋的表情，甚至微微蹙了下眉：

“不了，哥，作业还没写完呢。而且……那儿的布花色都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

何雨柱愣了一下。

他记得去年，雨水还为了要带小碎花的棉袄，跟他磨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才多久，喜好就变了？

他没再坚持，自己踱步出了院子，在胡同口遇见了许大茂。

许大茂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柱子，发现没？你家小雨水，如今是大姑娘了，有心事喽！”

何雨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去你的，少胡说八道。”

心里却不由得琢磨起来。

大姑娘？是啊，不知不觉，雨水已经十三岁了，个子抽条了不少，去年穿的裤子，今年再看，裤脚已经短了一小截。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地扑过来拽他的胳膊，甚至在他想习惯性地揉她头发时，她会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晚上，何雨柱特意蒸了雨水最爱吃的豆沙包。

热腾腾的包子端上桌，雨水却只吃了小半个就放下了。

“怎么才吃这么点？不合胃口？”何雨柱问。

雨水摇摇头：“不是很饿。”

坐在旁边自制儿童椅上的何雨梁开开心心地伸手顺势要去抓雨水剩下的包子。

雨水看着弟弟，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要是我像弟弟这么小就好了。”

声音很轻，但何雨柱听见了。

他抬起头，看向妹妹。

雨水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嘴角微微向下撇着，那神情里，有几分说不清的落寞，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何雨柱心里咯噔一下。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这种变化，或许不仅仅是“大姑娘了”那么简单。

这是一种成长过程中特有的迷惘和别扭，介于孩童与成人之间，想要挣脱什么，却又不知该去向何方；

渴望被理解，却又下意识地关闭心门。

他想起自己穿越前，似乎也经历过这么一段看什么都不太顺眼、觉得没人理解自己的时期。

那时候，他们通常把这叫做：

“叛逆期”。

五十年代的叛逆期，没有光怪陆离的网络世界，没有喧嚣震耳的流行音乐，更没有离家出走的惊世骇俗。

它更像是一道无声的壁垒，悄悄地、固执地，在原本亲密无间的兄妹之间竖了起来。

它藏在雨水拒绝新花布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里；

藏在她宁愿对着窗外发呆，也不愿再像小时候一样把心里话全都倒给哥哥听的沉默里；

藏在她对弟弟那句无心的羡慕里。

或许，她羡慕的是弟弟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所有人的关注和宠爱，而她却要开始面对成长的烦恼和来自周围更多的期望。

吃过晚饭，雨水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西厢房，关上了门。

何雨柱没有像往常那样跟进去问问她的功课，他坐在书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对待此时的雨水，或许不能再像对待那个需要他时时呵护、事事安排的小女孩了。

他需要一种新的方式。

第二天，何雨柱下班回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新华书店。

他在里面转了近一个小时，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本包裹好的书。

晚上，他把书放在雨水房间的书桌上，什么也没说。

那是一本散文集，作者是几位当代的女作家，文字清丽，写的多是关于成长、关于理想、关于生活中细微的美好与烦恼。

何雨柱记得，雨水最近的作文里，开始出现一些模仿这类文风的句子。

雨水看到书时，愣了一下，拿起翻看了几页。

然后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何雨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低低的：

“谢谢哥哥。”

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何雨柱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亮光。

他没有追问她喜不喜欢，只是温和地说：“晚上看书别太晚，伤眼睛。”

“嗯。”雨水点了点头，这次没有立刻移开目光。

接下来的几天，雨水依旧没有变回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但她关在房间里的时间似乎少了一些。

偶尔，她会拿着那本散文集，坐到院子的石榴树下看。

有时，何雨柱下班回来，会发现书桌上放着一杯泡好的、温度刚好的茶。

她依然很少主动说起学校的事，但何雨柱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追问。

他开始学着在她沉默的时候，也保持一种有分寸的安静。

在她偶尔流露出一点想要交流的意愿时，认真地倾听，而不是急于给出建议或评判。

他知道，那扇悄悄关上的心门，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尊重去等待它重新打开，而不是强行去敲。

成长这场无声的春雨，终究需要她自己淋过，才能见到天边的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细的，密密的，敲打着屋檐和窗棂。

何雨柱看着西厢房窗口透出的、温暖而安静的灯光，心里一片澄澈。

他或许无法完全理解十三岁少女的心事，他只能等，等雨水自己调节，人生特有的一段路，得她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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