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抉择
洛阳惊变的余波,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平息,反而如同这严冬时节无孔不入的寒风,持续不断地、一浪接着一浪地侵袭着颍川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处看似坚固的坞堡墙垣,也钻进每一个关心时局之人的心底,带来刺骨的冰凉。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多零碎却更加骇人听闻的细节,通过各种隐秘或公开的渠道,如同破碎的镜片般陆续传来,在颍川士人的拼凑下,逐渐形成一幅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心悸胆寒的图景:
董卓如何夜宿龙床,视皇家尊严如无物;如何在朝会上咆哮公卿;如何因一言不合,便当庭将卫尉张温拖出殿外活活鞭挞至死;而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三公九卿、勋贵重臣,如今如何在董卓的淫威下战栗屈从,如同受惊的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更有西凉军卒如何以“搜捕奸细”为名,在洛阳城内肆意烧杀抢掠,富户被洗劫一空,民女被强行掳入军营,昔日繁华似锦、冠盖云集的帝都,如今已彻底沦为弱肉强食、鬼蜮横行的人间炼狱。每一则消息,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冰砖,垒砌在颍川士族心头,让那寒意愈发彻骨。
颍川士族内部的气氛,因此而空前地凝重、压抑,仿佛暴风雨前浓得化不开的乌云。每日,都有德高望重的族老、以清议闻名的名士、或是各家的实权人物,或乘坐密封的牛车,或骑着快马,悄然汇聚到荀家庄园那戒备森严的书房,或是阳翟郡守府那气氛沉闷的议事厅。他们压低了声音,却又往往因情绪激动而不自觉地提高嗓门,争论、辩驳、叹息、怒骂……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部分胆小者眼中蔓延;愤怒,在那些心怀汉室的忠贞之士胸中熊熊燃烧;而更多的,则是面对前所未有之变局,前路茫茫、不知何去何从的深切迷茫。
主流的声音,在这片纷扰与混乱中,逐渐分化为泾渭分明、甚至针锋相对的两派:一派以部分年纪较大、处世经验丰富、但思想也相对保守老成的族老为代表,他们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主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认为应当谨守门户,进一步加高加固自家坞堡,深挖壕沟,广积粮秣,紧闭大门,静观其变。他们的理由听起来似乎也很充分:颍川毕竟尚远离洛阳核心权力圈,董卓初掌大权,内部不稳,首要目标是控制京畿和对付关东可能的反抗,未必会立刻将触角伸及颍川这等“偏僻”郡县,贸然出头,反易招致灭顶之灾。另一派则以众多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深受忠君爱国思想熏陶的年轻士子和地方豪杰为主,他们慷慨激昂,捶胸顿足,力主立刻主动联络四方忠义之士,积极响应那必将兴起的讨董义旗,甚至有人拍案而起,激动地提议颍川应率先起兵,传檄天下,做那“首倡义兵,匡扶汉室”的楷模,方能不负颍川士林清望。
在这片纷纷攘攘、莫衷一是的喧嚣之中,刘湛及其所主导的“颍川安**盟”,因其手中掌握着颍川境内最具战斗力的实际武力,就是日益壮大的靖安营以及正在整合训练的各家“义从”,以及此前鹰愁涧剿匪、颍水畔挫败袁术部将刘详的显赫声望,无形中成为了许多惶惑不安的目光聚焦的核心,成为了那混乱漩涡中一块似乎可以依靠的礁石。无论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无论是士族高门还是地方豪强,人们都在暗中观望、窃窃私语,等待着这位横空出世、背景神秘却手段老辣的“颍川都尉”、“联盟督军”,将做出何种关乎颍川乃至他们自身命运的最终抉择。
这一日,连续肆虐了数日的风雪终于稍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久违的、略显苍白无力的冬日暖阳,如同吝啬鬼般,透过云层的缝隙,勉强洒下些许微弱而珍贵的金色光芒,照耀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积雪覆盖的荀家庄园,仿佛一个疲惫的巨人,在短暂的晴日下喘息。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庄园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雪后的寂静。一名庄客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内院通报:“启禀家主!文若先生……文若先生从洛阳回来了!”
消息如同在平静却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荀彧,荀文若,这位荀氏家族年轻一代中最负盛名、被誉为“王佐之才”的核心人物,终于从那个已然化作修罗场的人间地狱——洛阳,险险脱身,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颍川故里!
荀彧的到来,立刻在荀氏内部乃至整个颍川士林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他不仅带来了关于洛阳事变最权威、最详尽、最触目惊心的第一手内幕消息,更因其本人在士林中所拥有的崇高清誉和巨大影响力,他对于时局的判断和所持的态度,将无可置疑地、极大地影响甚至决定颍川未来道路的走向。
书房内,炭火烧得比往日更旺一些,驱散着从荀彧身上带来的寒气,也试图驱散众人心头的阴霾。上好的茶汤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袅袅清香,但这熟悉的气息却丝毫无法缓解室内几乎凝滞的严肃气氛。荀衍、荀谌等荀家核心人物均已正襟危坐,郭嘉也难得地收起了那副慵懒之态,端坐在席位上,眼神锐利。刘湛作为联盟的实际主导者和军事领袖,被安排在客位首席,他面色沉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风尘仆仆的荀彧,虽面带难以掩饰的倦容,眼中布满了长途跋涉的血丝,连那身平日里一尘不染的儒衫也带着仆仆风尘与些许褶皱,但他那双著名的、清澈而坚定的眸子,此刻依旧如同被山泉洗涤过的黑曜石,闪烁着理智与沉毅的光芒。
“文若兄,京师情况,果真……果真已糜烂至斯?再无挽回之余地了吗?”荀衍迫不及待地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最关心的问题。
荀彧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端起面前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仿佛要借助那点暖意,来熨帖一路奔波的辛劳和目睹惨剧后的心寒。放下茶盏,他才缓缓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条理清晰和冷静克制:“董卓之残暴酷虐,人心之丧乱,远超我等在京外所能想象之极限。废立皇帝之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只是在寻找一个看似‘恰当’的时机和借口罢了。京中公卿,但凡稍有异议,或只是流露出些许不满者,轻则罢官去职,投入诏狱,重则……便是满门抄斩,鸡犬不留。”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其所恃者,无非是麾下那些只知有董卓而不知有朝廷的并凉悍勇之兵。如今,关东各州牧郡守,心怀异志、蠢蠢欲动者众多,讨董之事,已是箭在弦上,势在必行。然……”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庞,最后,定格在沉默聆听的刘湛脸上,语气变得愈发深沉,“然,以彧观之,渤海袁本初,好谋而无断,色厉而内荏;南阳袁公路,骄矜自大,目光短浅,此兄弟二人,虽声望颇高,却各怀私心,难以真正担当领袖重任,统合各方,成就大事。典军校尉曹孟德,虽有雄才大略,胆识过人,然其根基尚浅,兵马不多,恐难服众。此番讨董,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恐非旦夕可功,其间波谲云诡,勾心斗角,只怕远胜于战场厮杀。天下分崩离析之大局,已然……已成定数。”他最后的断言,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清醒。
这番对关东诸侯入木三分的剖析,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那些还对“联军”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头上。书房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荀彧再次将目光聚焦在刘湛身上,语气变得格外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湛公子,你在颍川所为,练兵、结盟、御敌,彧虽在京师,亦已有耳闻。临危不乱,保境安民,练军经武,举措得宜,甚慰吾心。”他先是给予了高度的肯定,随即话锋一转,抛出了那个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提议,“以公子之才具能力,若仅仅屈居颍川一隅之地,虽可暂保平安,然于天下大局,实为可惜,亦恐限制了公子自身之发展。今京师虽乱,奸佞当道,然朝廷纲纪法统,尚存一息。彧不才,愿以这微末之名望,向尚书台乃至司徒王公处竭力举荐公子,或入朝任职,于中枢斡旋,或外放为一郡太守,于地方积蓄力量。依公子之能,无论身处何地,假以时日,待时而动,未必不能寻得机会,匡扶社稷,建功立业,留名青史。此乃一条仕途正轨,亦合士人立身扬名之正道。”
此言一出,书房内顿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之中,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荀彧的提议,其分量之重,不言而喻。这不仅仅代表着荀氏家族正统力量对刘湛个人能力和价值的一种高度认可与投资,更是一条在这个时代看来无比光明、且完全符合士族传统晋升逻辑的康庄大道。若能借此机会入朝,哪怕只是担任一个中级官职,也能近距离观察乃至影响朝局;若能外放为一郡太守,则立刻便能获得一块比颍川更大、更名正言顺的根据地,拥有独立的行政和军事权力。无论哪种选择,对刘湛个人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飞跃。荀衍、荀谌等人闻言,眼中也不禁流露出意动和期盼之色,若刘湛接受此议,无论是对刘湛本人,还是对与刘湛绑定极深的荀家而言,都无疑是极大的利好。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刘湛的身上。期待、审视、好奇、担忧……种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碰撞。郭嘉的嘴角,却在此刻微微向上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了然的弧度,他自顾自地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小小一杯温酒,仿佛早已料定,自家这位主公,绝不会按常理出牌。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刘湛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荀彧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而诚恳:“文若先生拳拳厚爱,殷殷期许,湛……感激不尽,铭感五内。”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荀彧,“先生所言入朝或外放之路,确为士人正途,光明坦荡,若在太平承平之时,湛必当欣喜若狂,欣然往之,以求报效朝廷,光耀门楣。”他的语气先是充满敬意,随即却陡然一转,变得锐利如出鞘之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然,请问先生,今何时也?董卓窃据国鼎,废立在即,汉室威严扫地,朝廷号令不出宫门!礼乐征伐,早已不自天子出,而自诸侯、强藩出!此时此刻,若入朝,不过是成为董卓俎上之鱼肉,或沦为袁绍、袁术等诸雄在朝堂博弈之棋子,终日仰人鼻息,战战兢兢,何谈作为?即便侥幸外放一郡,若无强兵劲旅在手,无民心依附于后,无稳固根基支撑,在这虎狼环伺、律法崩坏的乱世之中,不过是为他人暂时看守仓库,顷刻之间,便可能覆灭于不知从何而来的兵祸流寇!此非进取之道,实乃取死之途!”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支摘窗前,“哗啦”一声将其推开,指着窗外那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看似死寂,但积雪之下却孕育着来年春日生机的广袤田野,声音激昂而充满力量:“颍川,乃天下之中,腹心之地,人才荟萃,文风鼎盛,民风淳朴而坚韧!更有文若先生、衍兄、奉孝,以及在座诸位贤达,鼎力相助,肝胆相照!湛于此地,已初步整合乡里,凝聚人心,更练就了一支号令严明、可堪一战的精锐之师,结成了一个守望相助、初步稳固的安**盟!此乃我等立足于此乱世,进可攻、退可守的根本所在!是心血所系,是希望所在!弃此已然初具雏形、充满活力的根基,而去追逐那远在洛阳、虚无缥缈、且危机四伏的朝堂虚名,或是那看似风光、实则孤悬在外、无依无靠的郡守之职,此非智者所为,实乃舍本逐末,自毁长城!”
他霍然回身,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扫过荀彧,也扫过在场每一位神色各异的荀氏核心人物,声音如同金石交击,铿锵有力,在大厅中回荡:“故此,湛之意已决!不赴京,不外放!就以此颍川为根基,借此讨董之大义名分,进一步巩固实力,扩军备战,深根固本!我等要做的,并非仅仅响应号召,派兵应景,做那摇旗呐喊、为人作嫁之事;而是要借此天下瞩目的机会,将颍川真正经营成铁板一块,水泼不进,针扎不透!进,可积极参与天下角逐,于关键时刻发出我等的声音;退,可凭借坚固联盟与强军,保一方百姓安宁,成为这乱世中难得的净土!待讨董之事尘埃落定,无论成败,天下格局必将迎来前所未有之重塑,届时,拥有颍川坚实根基、强大武力与清正名望的我等,方有真正立足于此乱世、乃至影响天下走向的话语权与实力!”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又如同洪钟大吕,彻底、清晰地表明了刘湛的战略意图——他拒绝走传统的、依附于朝廷或强大诸侯的仕途,而是要坚定不移地扎根地方,将颍川经营成独立的、强大的根据地,目标是成为割据一方、进而参与天下争衡的实权诸侯!
荀彧闻言,身躯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讶,似乎没想到刘湛的野心和决断力如此之强;有审视,仿佛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格局与潜力;更有深深的、陷入权衡的思索。他并未立刻出言反驳或劝诫,而是陷入了沉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他不得不承认,刘湛对时局的分析,比他预想的更为冷静、更为冷酷,也更为一针见血,直指要害。在汉室权威已然崩解、中央政权名存实亡的当下,或许,这种看似“离经叛道”、充满了实用主义色彩的道路,才是真正有可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并且发展壮大的唯一途径。
荀衍、荀谌等人面面相觑,脸上难掩震撼之色。刘湛的选择,无疑是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狂妄的,但细细想来,结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已经展现出的能力以及颍川眼下初步成型的局面,又觉得这仿佛是水到渠成、情理之中的选择。只是这选择所带来的风险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也让他们的心头如同压上了更重的石块。
郭嘉此时方才悠悠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他一贯的慵懒与洞悉:“文若兄,如何?嘉早便说过,主公之见,深合乱世生存发展之至理。虚名不及实利,远水难解近渴。那洛阳的官职,各郡的印绶,如今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唯有紧握在手中的颍川,才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近水’,也是我们未来能否在这盘天下大棋中落子争胜的、最根本的‘本钱’。”他的话,像是一锤定音,为刘湛的抉择做了最精辟的注脚。
注意,郭嘉在这里将对刘湛的称呼从刘兄变成了主公。
荀彧久久凝视着刘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良久,他方才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中,有对过往信念的些许眷恋,有对残酷现实的最终屈服,也有一丝放下包袱后的释然与新的决断。“罢了……罢了。”他喃喃道,随即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却带着决然的神色,“湛公子见识之超卓,魄力之宏大,非常人可及,更远超彧之预期。既然你意已决,对此番大势洞察如此深刻,彧……不再多言。”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荀衍等人,语气变得郑重无比,“荀氏,当倾全族之力,助湛公子,经营好颍川这片基业!将此作为我荀氏家族,在这乱世中,最重要的投资与未来!”
这等于荀氏家族最高层,正式、明确地认可并全力支持刘湛以颍川为根据地、参与天下争衡的战略方略!
大事既定,书房内那几乎凝滞的严肃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众人又围绕着如何进一步整合联盟内部、更高效地筹措粮草军械、更积极地探听关东各路诸侯动向等具体事宜,进行了深入而务实的商议,直到夜幕降临,方才陆续散去。
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天空。一轮清冷的明月升起,皎洁的月华如水银泻地,无声地洒落在庭院中厚厚的积雪之上,反射出清冷而明亮的辉光,将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刘湛信步走出依旧残留着议论余温的书房,独自一人站在廊下,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有些发烫的面颊。拒绝了荀彧那极具诱惑力的举荐,意味着他彻底斩断了在这个时代按部就班、依附体系晋升的最后一丝幻想,真正意义上,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条充满未知、荆棘、血腥与无限可能的争霸之路。前路是成为霸主的辉煌,还是败亡的深渊,无人可知。一股混合着兴奋、沉重、孤独与巨大责任感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激荡、翻涌。
不知不觉间,他凭着感觉,踱步来到了后园那片熟悉的、他与荀妤曾多次偶遇或默契相约的梅林旁。寒夜中,梅花的冷香愈发清冽袭人。却见一株虬枝盘错的老梅树下,一个窈窕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雪白狐裘,在月华的笼罩下,周身仿佛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正是荀妤。她正微微仰着头,凝望着枝头那些在严寒中紧紧包裹、却已显露出娇艳红色的花苞,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在等待着它们的绽放。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荀妤缓缓转过头来。月光下,她清丽绝伦的容颜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美得有些不真实。见到是刘湛,她那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自然而然地泛起一丝温柔而了然的浅浅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听说,你拒绝了文若堂兄的举荐。”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刘湛耳中,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意外。
刘湛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近距离地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与寒梅冷香混合在一起的、独特而令人心安的气息:“嗯。我选择了一条……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更为艰难,充满了险阻,但也可能,视野更为广阔,天空更为高远的道路。”他望着远方被月色勾勒出的、起伏的远山轮廓,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选。”荀妤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从当日在颍川书院,你面对质疑挺身而出,侃侃而谈,提出那些迥异于常人的见解时起;从你以微弱之力,筹划鹰愁涧之战时起;我便知道,你绝非寻常池中之物,那按部就班的庙堂之高,那循规蹈矩的晋升之阶,未必能容得下你的腾跃,你的锋芒。颍川虽小,看似局限,却正可任你放手施为,按照你的意志,塑造一方新天地。”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刘湛的心上,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决,“无论前路是荆棘遍布,坎坷难行,还是最终能迎来万丈霞光,普照天地,我……愿始终与你并肩,同行于此道。”这不是炽烈奔放的告白,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显得厚重、坚定,更深深地撼动了刘湛的心弦。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刘湛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轻轻地、却坚定地握住了荀妤那只藏在狐裘袖中、有些微凉的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他手掌覆盖上去的瞬间,她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受惊的小鸟,但她并没有挣脱,而是任由他握着,甚至,那微凉的指尖,也反过来,轻轻地、带着些许羞涩地,回握了他一下。
“只是,”荀妤微微低下头,月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声音轻若蚊蚋,带着一丝无奈与现实,“家族之中,虽已认可你的能力与潜力,文若堂兄亦对你寄予厚望,但若论及你我之事……毕竟门第之见尚存,族中一些守旧长老,恐还需些时日说服,需有……更足以安定人心、彰显价值的局面……”
刘湛立刻明白了她话语中未尽的含义。荀氏这样的天下顶级门第,要将嫡系中最出色的女儿嫁给他这样一个出身不明不白、根基虽初立却远未稳固的“寒门”俊杰,即便他表现出了惊人的能力和巨大的潜力,也仍然需要更多的“投名状”、更显赫的功勋、更稳固崇高的地位,来彻底消除家族内部的顾虑和可能的反对声音。而即将到来的讨董之役,无疑便是最好的,也是最快能建立不世功勋、赢得巨大声望的机会。
“我明白。”刘湛握紧了她的手,目光从远山收回,转而望向身边女子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美而坚定的侧脸,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与承诺,“待我从此番讨董战场上,带着赫赫功勋与足以威震四方的威名归来之日,便是向荀家正式提亲,风风光光迎你过门之时。妤儿,”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等我。”
荀妤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如同星辰般的泪光,但那绝美的脸庞上,却绽放出一个无比信任、无比期盼、仿佛凝聚了所有希冀的灿烂笑容。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刘湛的眼睛,重重地、坚定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尽在这无声的承诺与等待之中。
数日后,在荀家庄园一间不对外开启的密室内,荀氏家族一次仅限于最核心数人参与的高层会议上,荀彧、荀衍、荀谌等人经过反复权衡与激烈辩论,最终达成一致共识:全面支持刘湛的颍川本土发展战略,调动荀家所能掌控的一切政治、经济、人脉资源,倾力助其巩固联盟,整合内部,筹备军资,积极备战即将到来的讨董大战。对于刘湛与荀妤之间的情愫与未来的可能,族中长老虽未在明面上明确表态支持,但也默许了他们的交往,采取了静观其变、待价而沽的态度,只待时局因讨董之役而进一步明朗,待刘湛能拿出更耀眼的“成绩单”。
与此同时,刘湛也加紧了靖安营的超强度训练和联盟内部的人员、物资整合,同时派出了大量精明强干的细作与能言善辩的说客,携带重金与他的亲笔信函,分头行动,密切关注着以渤海袁绍、南阳袁术、兖州曹操为首的关东诸侯们的一举一动。整个颍川,如同一张被历史无形之手逐渐拉满的强弓,每一个部件都在紧张地积蓄着力量,每一个人的心都悬着,等待着那个注定将石破天惊、正式拉开一个全新时代大幕的——讨董檄文,从某个诸侯处传来。
风雪或许还会再来,严寒依旧笼罩四野,但冰层之下,春潮已在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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