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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篇 第二十六章 马纨献计


马纨和碧月从怡香院离开,无可避免地面临着分别。

马纨心中始终记挂着为父平反,而碧月眼下想做的只是过上安逸自在的日子,两人要走的路不同,马纨不会强求。

她将陈鹏年留给自己的银两与碧月平分,两人在城门处依依惜别。

“纨姑娘,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吗。”

碧月留恋地攥着马纨的手,眼底尽是不舍。

马纨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牵起嘴角宽慰道:“当然,待我办成了事,一定再回江宁来听你唱曲儿。”

碧月用手背刮了刮泛红的眼眶,坚定点头,“我等你。”

在怡香院共同经历过患难日子的两人就此分别,马纨再次独身一人,向西前行。而彼时被离别情绪包裹的两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的重逢就在不久的将来。

开春后,天气暖和不少,眼见着星尘明亮,气温适宜,忙着赶路的马纨也不急着落脚,想着等到了下一个村镇再议。

夜色,更深。

天上挂着的缺月愈发晻曀,唯镇上和乡道衔接的地方有两个灯笼高高挂着照明,马纨从散发的光,能隐隐看到不远处的小镇牌坊。

快到了。

马纨心中一喜,拽紧身上的包裹加快脚步,忽然,北面镇外的小道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几个体型剽悍的蒙面男子朝着马纨蜂拥而来,“就是她!”当头的人操着手里的棍棒,指着马纨大喝,紧接着,他身后众人干练地朝马纨围了过来。

马纨心惊胆颤,只觉回到了被关押拷打的日子,莫不然是巧姐儿派来的杀手!?由不得她多想,马纨仗着自己身形娇小灵活躲避,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就在马纨卯足了劲往镇上狂跑之际,黑色麻袋临头而来,马纨眼前一片黑暗,她顽抗挣扎,却换来土匪更为粗蛮的对待。

“给老子安分点!”

男人操着棍棒不客气地往马纨身上招呼,马纨吃痛地蜷缩,而就是趁这个机会,这群土匪不客气扛起掳掠她的黑袋,疾驰没入黑夜。

马纨双手被缚,口中塞着一块汗巾,此际,她被丢在稻草垛上,睁着一双眼睛用力地打量周遭环境。

她原以为这些人是巧姐儿的杀手,料想自己命不久矣,但从那些土匪谈话间,马纨得知他们竟和苏州织造府有关!

原来,苏州织造府暗中在为京中八爷收买长相好的奴婢,待培养成材后,便送往八爷的戏班之中,恰逢怡香院被遣散,这些土匪便守株待兔,在门口蹲守着长相不错的丫鬟姑娘,等着卖来苏州织造府换取赏银。

马纨就是这么被盯上的。

马纨懊恼自己不够谨慎小心,也就在这个时候,柴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马纨不知来者何人,强打起精神应对,但却不想,她竟撞进一双桃花眸子里——

是他!

此人赫然是不久前在太湖边遇见过的李鼎!

不仅是马纨,就是李鼎看到她时,眼底也是错愕一片,但这错愕转瞬即逝,李鼎很快便挂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浅笑,蹲坐在马纨身前,抽走她嘴里的汗巾,“纨姑娘,又……”

李鼎的话才刚起了个头,马纨就狠狠朝李鼎唾骂出声,“好你个李鼎!我原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却没想到暗地里干的竟是这种阴司勾当!靠着祖荫横行的,不过是没断奶的娃娃披虎皮!你出门可千万别说是国子监里待过的监生,平白给国子监丢脸!”

李鼎猝不及防挨了顿痛骂,他身后的小厮率先反应过来,护主地冲上前打断马纨,“我瞧你良心是被狗吃了!今日若不是二爷早先发现了你,把你从那群土匪手里买下来,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喝着西北风呢!”

事情急转直下,马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李鼎横插一脚,把自己救下的?

正想着,那头李鼎颇是玩劣地摁在了马纨左臂的伤口,马纨痛呼出声,刚平息的怒火又冒出了头,“姓李的!你别太过分!”

李鼎打了个哈哈,形若无状地靠着马纨草垛坐了下来,“那我也不能白捱你一顿骂不是?”说着,李鼎指了指马纨左臂刚结痂的伤口,“他们捆着你进府的时候刚巧被我看到,爷今日心情不错,便做了一桩好人好事。”

李鼎意识到李煦这几日神神秘秘在鼓捣些事情,但一直不得其解,直到今日瞧见人运来的麻袋上沁出了血,才隐约猜测到了什么,他抢先买下“货”,为的只是证明自己的猜测,却没有想到竟还有意外之喜,叫他遇着了多日未见的马纨。

而马纨此际也在李鼎的解释中,将事情拼凑出了个大概,她有些羞赧刚刚对李鼎的出言不逊,但也不知怎的,一句抱歉却是怎么也没法对李鼎说出口。

好在李鼎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着小厮替马纨松绑,自己则是双手架在脑后,在草垛上寻了个舒坦位置,“那日我曾在太湖问过你,准备去哪儿,你不曾应答……”李鼎思绪飘飞了出去,大抵是回忆起那日经过的种种,片刻才回了神,笑着望向马纨,“既然今日再遇,那我就当你无处可去,要不就在苏州住下?”

马纨没想到李鼎竟提议自己留下,她皱眉,“你可知道,我当初是为何被曹织造赶出去的?”

李鼎摆了摆手,“他是他,我是我,他赶你同我留你并不冲突。”说到这,李鼎又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不过我父亲是万万不会同意留你的,所以爷只好先把你安排在织造局,如何?”

李鼎看向马纨,似是寻求她的意见。

马纨愕然,正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李鼎不由分说地摇头,“我问你做什么!你的命都是爷救的,合该听爷的安排。”说着,李鼎从地上撑坐了起来,冲一旁小厮摆手,“喏!回头替我把人送回织造局,我去找父亲聊两句。”

来时匆匆,去时亦是匆匆。

李鼎交代完,也不管马纨如何,径直离开。

李鼎对李煦的做法无法苟同,他面色凝重地前往李煦的书房,只是及至门口时,李鼎面上表情略一收整,到底还是挂了几分浅笑。

“父亲。”李鼎在门外唤了一声,很快便得到了李煦的回应。

“进。”

李鼎推门而入,一眼看到的便是在案桌前研究字画的李煦,李煦本人最不喜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眼下这般刻苦认真,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进献给权贵的宝贝。

李鼎蹙眉,几步来到李煦身后站定。

见一向多话的儿子半晌没有开口,李煦埋头间隙询问起来,“今日怎么有工夫到我跟前晃悠?”

李煦问及,李鼎自然开门见山地挑明来意,“父亲这几日汲汲营营,颇为辛劳,儿子想——”李鼎停顿了片刻,而后才接着说道:“儿子想,或许父亲可以换个方法,别去沾染那些权贵关系,就凭我们自己的本事,将苏州织造做好?”

李鼎话音落下许久,书房内皆是一阵沉默,直到李煦将手里的放大镜重重放于桌面,沉声冷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虽说是在叱骂李鼎,但李煦眉宇之间却并没有多少怒色。

李煦越过李鼎,走到窗边站定。

窗外的苏州织造府一派灯火通明,而这里能有此兴盛之象,李煦在背后付出的努力远要比他人看到的更多、更多……李煦怅然地收回目光,转身看向李鼎,“没有权贵的支持,哪里能有织造府安身立命之处。”

李鼎不解其意,反问李煦,“我们为国为民,无愧于心,怎就无法立命?”

“你那是小儿之见。”李煦不愿在此事上过多争论,毕竟他自有一套在朝中的生存之道。

李煦再次于书画前坐定,语气淡淡地对李鼎摆手,“行了,你今日过来要只为了此事,便回罢。”

李煦对自己的轻蔑让李鼎心中不服,尤其是看到父亲如此冥顽不灵,他心中难免急躁。

李鼎快步绕到李煦身边,苦口婆心继续劝说,“即便真如父亲所说,此事获益甚大,可您又可曾考虑过背后的风险?!这钻营关系搞不好,是要受牵连治罪的!”李鼎要说的是四贝勒和八贝勒之间的龙争虎斗,他当真不愿意看到李煦越陷越深,彻底成为八贝勒身后的附庸。

只是——

他不知,李煦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

个中纠葛李煦不愿多说,他疲乏地捏了捏眉心,给李鼎下了逐客令。

父子俩没有达成共识,不欢而散。

而另一边,被李煦安排进苏州制造局的马纨,也来到了织造局的寝房,这俨然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马纨原琢磨着自己要花费一段时间适应,却不想会在这里再遇因织染技艺娴熟,而被招入苏州织造局的碧月!

前后不过几日,两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再次重聚。

暮来朝去,时光飞逝,转眼,马纨就在苏州制造局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三天。

这期间,马纨始终记得答应过陈鹏年:在安顿好后,将自己的近况告知曹颐兄妹。马纨本不愿再与曹家有所瓜葛,但柳菡的警言始终萦绕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心安。

她相信曹颙的为人,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约他出来问个究竟。

关于父亲,也关于洪先生。

这日,织造局内闲暇无事,马纨便借来了笔墨,打算书信一封至江宁织造府,望曹颙拨冗来一趟苏州织造府,与她见面。

春日的暖阳筛过树影斑驳,慵懒的洒落在石桌上,光影如同一双双温暖的手,轻轻拂过信笺,似乎在悄悄翻着马纨未说尽的心事,她就这么坐在阳光里,恬静美好地沉浸于中,远远瞧着,如同传世的仕女画,让人心旌颤动。

李鼎便是那动了心旌的人。

他站在院中,痴痴看着马纨许久,直到她抬头将信纸装入信笺,李鼎这才恍然回神。

“二爷今日又无事可做?”

马纨进了织造局后,隔三差五就能看到李鼎,也不见他干什么正事,只是摇着折扇,一提一拉,便是一天。

李鼎打了个哈哈,几步走到马纨身边坐下,“刚刚看你在写些什么,就没过来打扰。”

被李鼎这么一提,马纨似想到了什么,起身就朝他行礼作揖,“我有一事想请二爷帮忙。”

李鼎挑了挑眉,示意马纨说来听听。

马纨将信笺递到李鼎手中,“我有封信,想请托二爷替我交给江宁织造府的颙大爷。”马纨清楚曹寅对自己的成见,倘若自己着人送信,这东西怕是没办法平安送到那兄妹俩的手中,但李鼎不一样,他与江宁织造府本就有姻亲的关系,给曹颙送信平常至极。

马纨觉得此计周全,但拿着信的李鼎却是皱了皱眉。

曹颙……

李鼎想到在江宁织造府时,马纨与曹颙之间那迥乎于旁人的气氛——李鼎过去流连于风月之地,对男女之情了然于胸,他清楚地知道,马纨与曹颙之间的情分绝不止于寻常男女。

当初马纨在江宁织造府时,李鼎就对她起了几分兴趣,但碍于曹颙兄妹俩看护得紧,不让他与马纨过多接触,李鼎只能断了心思,如今情况变了,马纨好不容易落到了苏州织造府,李鼎的心思自然如同雨后春笋,再一次冒出了头。

李鼎攥着信封的手用了些力,但当着马纨的面,他还是神情自若地将信笺收入袖中,“知道了。”李鼎淡淡地应着,心里想着的却是要再拖上几日传递,免得曹颙拿到信后,急不可耐地上府要人。

正说着,外间传来了一阵急促脚步声。

“二爷,二爷……”小厮急呼声中带着几分哭腔,他跑到李鼎身边,满脸苦相。

“刚刚满春楼的老鸨叫人来讨上月赊下的银子,这事儿传到了老爷的耳朵里,老爷怒火滔天,请来了家法,说是要好好刮您身上一层皮呢!”

李鼎一愣,随即火急火燎地起身,“快!你速去请母亲过来,只管催促,但凡晚来一步,她儿子就得把命交代在李织造的棍棒底下!”

说完,李鼎急忙正冠,拔步准备离开。

马纨原只是看个热闹,但见李鼎这么紧张,便知这事儿比自己以为的要严重许多。

细细琢磨了一番,马纨拉住准备离开的李鼎,“苏州织造府近来也亏空严重?”

“正是如此。”李鼎紧蹙着眉抱怨,“但我也是这几天才得知的消息,在此之后,我再也没往满香楼里钻过,可哪里想到这一歇息,倒忘了月前赊的账了!”

李鼎说着说着,便不由忿忿摇头,“父亲本就为经费的事烦着,我这一来,可不正好当了那只出头鸟!”

马纨看着冷汗直冒的李鼎,回想起太湖时,他舍的几颗蜜枣,又记起自己离开怡香院后,被他所救并安置在织造局……她多次承了李鼎的情,不能坐视不理,见死不救。

思及此,马纨拉着李鼎在位置上坐下。

李鼎这会儿哪还有心情跟马纨谈天说地,他刚想推拒离开,却被马纨开口打断,“我教你一法,可暂缓苏州织造府眼下的危机。”

李鼎一愣,很快就冷静下来,正襟危坐,“你说。”

他听说过马纨的本事,对她颇是信赖。

相较于曹寅的无情无义,马纨觉得苏州织造府是她能短暂落脚之地,她回想起曹寅当初狠厉的一巴掌,攥紧拳头的同时,看向李鼎说道:“三大织造亏空之事,皇上心知肚明,李织造倒不如趁此机会,向皇上奏请监管两淮盐务的肥差,补贴织造缺口。”

李鼎摇了摇头,“可是两淮盐务如今隶属于江宁织造……”

“轮流监管。”

马纨打断了李鼎的话,给他细细分析起来,“皇上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三大织造,一家独大,为了平衡三大织造,他定然不会反对轮流监管的提议,只要苏州织造能够拿下两淮盐务,便可缓解当下困局。”

马纨的提议无疑是在曹寅身上割肉,但面对多次想致自己于绝境的曹寅,马纨也不仁慈。更何况父亲之案,焉不知曹寅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趁早布局也并非坏事。

李鼎仔细揣摩着马纨给出的意见,越是盘算越觉得可行,他心中宽慰不少,忙不迭朝着马纨行了个大礼,“纨姑娘救命之恩,他日我好生报答。”李鼎说着,便拿着马纨的提议,胸有成竹地前往前院。

这一派气宇轩昂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恐惧。

再次赶回到李鼎身边的小厮,见他这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震惊之下只余悲恸地扶额流泪:完蛋!二爷怕得发癫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得了马纨献策的李鼎,终于有了几分在苏州织造府内横着走的畅快感,李鼎采纳了他的意见,奏请了皇上,而亦如马纨所预料的那般,皇上批准了李煦所请,两淮盐务即日起,由苏州织造与江宁织造轮流监管。

李鼎一言,为苏州织造抢得兼管两淮盐务的肥差,李煦对他有再多微词,此刻也一笔勾销。而李鼎也彻底因为此事,折服在马纨的才情之下。

之前,马纨曾提出在盐务上以“院费”形式征缴,解决了皇上南巡的开支,此次,她又在苏州织造府立了大功,这几日,李鼎出入织造局更加频繁,俨然一副以马纨马首是瞻之态,

这殷勤架势,就连碧月都瞧出了几分不对劲。

这天,碧月好不容易逮到个时间,神神秘秘把马纨拖到一边。

“二爷这是……想把你娶过门当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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