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残香旧案
第六十二章 残香旧案
丰瑞楼的五楼原是专供楼主与贵客的私密之地，平日极少对外开放。
据闻能在此处用餐谈笑者，非富即贵，多为朝中显贵或商界巨贾。
当裴世安吩咐伙计寻一处清净之地给两人叙话时，那伙计一眼便认出了他定北侯世子与新科状元的身份，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地将二人恭敬引至五楼雅间。
门扉合拢的刹那，楼下喧嚣尽被隔绝。
姜杳与裴世安相对而坐，只见他将那张诗文纸笺轻轻置于台案正中。
"杳杳。"
裴世安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昨日你见过父亲，对不对？就在那间静室。"
他的嗅觉较寻常人要灵敏，能分辨许多细微的味道，幼时还经常因此受到困扰。
那时他刚刚到书院就读，一堂课下来，被墨臭扰得头晕目眩。
还是小姜杳送了他一个药囊，既能吸附异味，又可提神清脑，助他度过艰难的启蒙时期。
即便长大后早已经习惯错综复杂的气味，他仍保持着随身携带香囊的习惯，以备不时之需。
正因如此，他对每个人独特的气味总是了然于心。
父亲常年与刀剑为伴，用滑石粉与松脂养护兵器，故而身上总是萦绕着清冽的冷松香。
而姜杳经常侍弄药草，身上常常伴有清苦的药香。
并非药房里那种混杂着陈腐气息的厚重苦味，倒像是刚采撷的甘草与薄荷。
初闻时带着几分草木的清冽，细嗅那点苦意才渐渐漫上来。
不刺喉，更像是咬开一颗带霜的莲子。
苦得清透，甜得隐晦。
正是这份独特气息，让他在昨日裴轻衍经过时立刻察觉。
于是来在静室前徘徊良久，从里面找到了这张遗落下来的诗文字条。
姜杳并不想隐瞒，看着他笃定的目光，点点头。
原以为会从裴世安脸上看到其失望或者痛心的神情，却没料到他反而松下一口气。
“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目光灼灼，有些关切和痛惜。
“他威胁你了，是不是？所以昨日你才会当众拒绝我的求娶。”
“我...”
姜杳哑言，心中却不免被酸意填满。
他宁愿相信她受了威胁，也不曾怀疑她与裴轻衍有染。
目光落在那纸残存的诗文...
他还真是在切身践行，“忧来思君不可忘...”这件事。
“世子...”
“杳杳，你年长我三岁，以前经常调笑让我喊你作表姐的，记得吗...”
但是姜杳坚持道。
“世子心思良善，是姜杳粗鄙，匹配不上。”
“杳杳！”
裴世安固执地想反驳，却被姜杳果决打断。
“姜杳那日与今日所说，全是发自真心，对世子也...一直都当亲人看待...”
或许初来上京之时，她确实想过利用这个心思直接的嫡子，离间侯府。
但经过月余的种种，她不敢，也不能糟践这份难能的真心。
“世子品貌兼优，合该配得上更好的姑娘。”
虽然是与初见时同样的话，但此刻，姜杳多添了几分真心。
“世子请回吧。”
裴世安还想再说，却听房门被侍从扣响。
“世子，府中着人来催，让世子尽快回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姜杳，抓起桌案上的诗文在掌心里攥了攥，转身推门而出。
回到清居小室。
姜杳俯瞰侯府澄明的灯火。
许是为了庆祝裴世安金榜题名，宋婉柔让人将餐席摆在了庭院中。
晚风将隐约的谈笑声送过来，混着饭菜的香气。
暮色里，那方庭院的暖光与身影，热闹的像是浸了温墨的画卷，清晰却又遥不可及。
姜杳抬手拢了拢衣袖，在窗边点上一支香。
青烟袅袅中，唯剩屋内一豆烛光，在夜色里亮的晃眼。
翌日前往复诊时，檀音正对镜理妆。
原来她昨日一曲竟得了某位贵人青眼，今日特邀其过府叙话。
姜杳执起她手腕仔细查验，神色郑重。
“若要这手不留病根，三月内绝不可再抚琴。”
檀音自从昨日见识过那神乎其技的医术之后，对姜杳的话那是言听计从。
当即表示自己只是去同贵人说话联络，不会涉及演奏。
她忽然想起什么，蹙眉道。
“只是我那把琵琶被晏公子取去修缮，原说今日取回，眼下实在抽不开身……”
檀音轻拉姜杳衣袖，眼中带着恳求。
“经过昨日之事，我实在害怕再被人暗算，这楼里我信得过的人不多，可否劳烦姑娘代我走一趟？”
姜杳本来也想找机会再探琴行，于是欣然应诺。
她暂时推掉了上午所有的看诊，来在晏清商所在的琴行。
甫一踏入，桐木的清香扑面而来。
四壁悬着各式琴器，在午后的光尘里静默如哲人。
她环顾之下未见得人影，正想要扬声询问，却听见内室隐隐传来争执声。
“不是才送来了银子，怎么这么快又见底了？”
是个苍老却急切的声音。
“父亲，修缮古张古琴的木料、上等丝弦，哪样不是耗费？”
晏清商的语调依然温润，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更不用说您每月的汤药钱，如今琴行的生意不好做，若非您横加阻拦，不让我参加科考，我们父子二人岂会把好好的日子，过得这般捉襟见肘？”
姜杳悄然移至博古架后，透过青玉磬的间隙望去。
但见一个身着半旧黛色直裰的中年男人背对着她，半是花白的发髻用一根木簪草草挽就。
那背影莫名透着熟悉，让她心头无端一紧。
"休要再提科考之事！"
男子声音陡然压低，语气中带着不安。
“银钱之事，我自会另想办法。你只管专心经营好自己的琴行，其余的就别操心了。”
说罢推开通往后院的门。
而当他转过身来的一瞬，午后的阳光清清楚楚照见他的面容时，姜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张脸——
纵然添了沟壑，染了风霜，她依然一眼认出。
正是多年前，被指控与母亲有染的“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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