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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第253章 以身为灯,踏破三重


拦住了要冲上去的众人,冯抱山呼吸急促,眼运金睛提升观力。

    然而,

    “那是……”

    “那是什么?”

    不单是他,不单是众三一门人,在场眼力高超之人都发现了端倪。

    许知秋周遭数丈范围内的景物,隐隐约约……似乎变得稍微朦胧了起来。

    是薄雾么?

    或是某种气氛?

    此刻烈日昭昭,那究竟是什么?

    连那兽神都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默默垂望着。

    许知秋抬眼望向前方,许是空中的水汽使得光线折射发生了扭曲。

    在前方不远处,隐约构成一片单薄的朦胧光影。

    他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错愕,

    似乎有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在眼前发生了。

    “……”

    明明已是风中残烛,雨里孤灯,明明身体残弱以极,可他却还要挣扎着从地上强行站起来。

    尽管身子踉蹡,尽管丢了一臂而摇摇欲坠,却仍要不顾一切往前迈去。

    只为凑到更近些,看得更真些。

    看清那在朦胧光影中,俱身白衣,默默存在的一群人。

    那些个明明让他铭刻心底,此刻却让他几乎不敢相认的人。

    “你……你们……我……我发梦了么?”

    许知秋嘴唇哆嗦着朝前挪步,眼中不知不觉已是噙满了泪水。

    这副姿态,落在三一众人眼中,令他们只觉得仿佛天都塌了下来。

    对他们来说,从来敬奉如天人的师父,几曾有过这般怯弱模样?

    柳莹莹捂着嘴问:

    “师父……师父这是看见了什么?”

    冯抱山以金睛洞察,慢慢蹙起了眉头。

    他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围观群修亦是百般不解,议论纷纷——

    “许门长这是怎么了?”

    “癔症了不成?”

    “难不成回光返照!?”

    众说纷纭。

    在他们视角下,许知秋对着一片朦胧的虚无,一个人自说自话。

    仿佛扮演着怪诞不羁的独角戏,令人费解。

    唯独修为精湛,或是眼力灵觉高超之人,方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却也都说不上来那份奇诡。

    不知不觉,许知秋的眼角已经淌下泪痕。

    斯人已去,隔世迢遥。

    三一的同门袍泽,师长前辈们……

    曾几何时,他以为此生直至死亡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却没想到,此时此刻如此清晰的呈现的眼前,令他以为梦中。

    他张开颤抖的双唇,嗓音嘶哑得如漫风沙,道:

    “似冲师叔,澄真师兄、长青、水云、小陆……你们都来啦!”

    他大声招呼着,更伸出手朝前迎去。

    可脚步踉跄,刚迈出两步却又栽倒。

    他苦恼的砸着不争气的双腿,接着却朝他们笑了。

    仿佛疲倦归家的游子,向着亲人倾诉一般,他道:

    “师叔……师兄弟们,我、我好想你们呐!”

    ……

    “扑通!”

    众三一弟子全都跪了下来,怆然泪下。

    仿佛一直雄踞九天的苍鹰即将坠落,在死前发出那最后一声哀婉的啼鸣。

    看着如此状态的许知秋,众弟子皆是一股悲戚心酸作祟心头。

    “呜呜呜……师父……”

    此时,陆雪琪也好、金瓶儿也罢,心脏都仿佛被死死捏住。

    二人皆屏息凝神,双眸瞪大了死死盯着那处于痴态下的许知秋。

    陆雪琪曾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直到现在才醒悟,原来自己从来不曾洞悉过他心灵深处的痛楚。

    她回忆起当年……曾窥见他内景中的幻象,却惹得他勃然大怒。

    或许在那时,甚至在那之前,痛苦早就在他心底深埋了吧?

    此时此刻,心有愧疚,却难与外人道了。

    金瓶儿甚至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好好疼他,好好护他。

    可她清楚,不能那么做。

    璀璨如他,在这即将落幕的时刻,不容许被任何人的私心所亵渎。

    ……

    “你们……你们是来接我的么?”

    许知秋双眼无神,好似失明了一般。

    “是啊……这一生对我,够长了。”

    许知秋垂下头,面露遗憾的苦笑:

    “可我在这里经历的太多,回不去了,虽说就留在这里也不错。可我……我……我只是好想你们呐……”

    无论他说什么,对面都没有人回应他。

    师叔似冲也好,大师兄澄真也罢,乃至于水云长青他们每一个人……

    他们只是静静站在那儿,静静望着他,静静听着他倾诉。

    慢慢的,许知秋面露几分失望。

    虽说得寸进尺,

    但此时此刻,多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啊?

    凉风拂过耳畔,扰乱了他有些灰白的发丝。

    此时逆生虽解,可近四千个日夜以来所维持的逆生……那些耗费的精力心神,终究还是在他头上落下点点斑白。

    他累了。

    于是把眼帘缓缓垂下,闭合。

    他跪在松软的沙地上,世界在眼前摇晃,疲倦如潮水般涌来。

    他自觉好似坠入了深水中,感受着周围无垠的黑暗。

    唯有那耳畔呼呼的风沙在吹,却也越来越静谧。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他只是有些遗憾,没能踏出那一步。

    “……”

    忽的他眉头微微一皱,似是略有诧异。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睁开眼帘。

    面前之人,那样的陌生,却又仿佛熟悉的才在昨日见过。

    那个人弯下腰来,为他轻轻梳理额前的乱发。

    那双神萤内敛的双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

    许知秋愣了许久,直到亲口唤了一声:

    “师父……”

    内心深处,猛的震荡了一下。

    ————

    “那是什么?”

    修士中再度掀起一阵波澜。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擦干净眼睛,死死盯着许知秋身前——那一片略显模糊的扭曲光影。

    不同于先前那般,仅仅是让人难以辨认的模糊光影,

    此时那淡淡似有若无的,却有着明显的边缘轮廓,看着像是个白衣白发的男子。

    陆雪琪因此屏住了呼吸,

    那个身影,她只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只是相隔久远,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是……阴灵?”

    万剑一细细辨认,但饶是以他的眼力,却也仍是朦胧不清。

    “不是阴灵……那到底又是什么?”

    “阿弥陀佛。”

    普泓穷参佛理,此刻双手合十,禅意自发:

    “何必拘泥?当他如露也如电,尽做如是观吧。”

    三一弟子脸上的惊讶和疑惑,恐怕胜过在场的所有人。

    “那虚影难道是……”

    饶是以金睛观测,却也仅仅是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甚至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可以断定,那突然出现的,绝对不是什么阴灵鬼类之流。

    “应是他的上尸执念显化。”

    周一仙揭开真相,说着却面露伤怀,更有淡淡悲戚,叹了一声:

    “想不到他这执念之深,已经足以干涉现实……”

    他想起当年在破庙中,曾与许知秋谈论过他的师父。

    当时他曾为其解卦——亢龙有悔,盈不可久。曰圣人有龙德,上居天位,久而亢极……

    他也曾劝解过许知秋,要他放下执念,自由自在。

    却不想,那份执念被他留到了现在。

    旧时遗憾,困之一生。

    他作为旁观者,也只剩感叹。

    “……”

    不同于外人看得朦胧,

    无比清晰的望着眼前出现的人,许知秋眼底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

    面前的人,可不正是授业恩师左若童?

    能于此时再见,许知秋自问,老天也算待他不薄。

    许知秋忙捩去眼角的泪水,笑脸相迎:

    “师父,您老也来……”

    尽管倾诉的愿望是那么强烈,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哽在喉头。

    如同一个走丢多年的孩子,终于见到了思念已久的长辈。

    他想把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或苦或甜,或悲或喜,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师父说了。

    他想告诉师父,哪怕重活一次他也没忘本,

    三一门传下来了,并且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了。

    不枉他几十年苦心经营,造炬成阳。

    如今三一宗门气象之盛,甚至不弱于前世。

    并且,这份繁荣还将代代传承下去。

    有此成就,他想邀功,明目张胆的邀功。

    ‘弟子窃喜。’

    ……

    他还想告诉师父:您老的大徒孙没了,是弟子没看顾好他。

    这十年来,弟子效法您老维持逆生,用以自罚,却仍是常常夜不安席,食不甘味。

    ‘弟子有愧。’

    ……

    到如今,千般苦痛俱尝了一遍,却仍是踏不出那超越二重的最后一步。

    明明已经站在二重的终点,三重却依旧遥不可及。

    或许到头来,不过是水中捞月,镜里观花……

    ‘弟子不器。’

    可他毕竟不是没长大的孩童。

    此时胸中纵有千言万语,可最后归到嘴边,却只剩下一个字——

    “难……难啊……”

    许知秋埋头跪着,那只仅剩的右手似乎无处安放,把手伸出去又收回。

    最后干脆捂住心口,深深哭诉:

    “师父……做您这样的人……太难了。”

    他自问从根儿上算个拖泥带水的庸人。

    既达不到恩师那般踏入三重,超凡入圣的修为。

    也做不到如恩师那般洞鉴世事,俯仰无愧于心的境界。

    人生若至此终结,终究还是遗憾多些。

    “痴儿……”

    恩师竟开口了!

    那久违的声音,令许知秋眼神颤抖。

    尽管他的耳朵没听到,但那声音就响彻在他的脑海中。

    仿佛眼前的师长,是在从精神世界和他交流。

    “不当踟躇,早做释怀。”

    “释怀?”

    许知秋心中不解,连连摇头,

    “释怀什么?请师父明示!”

    “左若童”把手放在他的肩头,笑意中带着鼓励,那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从今以后,做你自己的一盏灯。”

    灯?

    谁是灯?

    灯在哪儿?

    若有灯,从前是谁?今后又是谁?

    许知秋心底充斥着疑惑,那是知见障所化的拦路虎,同时又是最后一层还未捅破的窗户纸。

    是绳,是锁。

    直到眼前恩师的身影缓缓变淡,缓缓消散。

    许知秋忙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他转头再看,师叔师兄弟们的身影,也都在逐渐消失。

    “……”

    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很快,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师父、师叔、师兄弟们……

    仿佛南柯一梦,从未出现过一般。

    许知秋呆滞的跪在原地,双目似乎惹上了一层弥蒙。

    终于,心脏猛的一跳,带来全身的悸动。

    许知秋眼神倏而一抖,

    仰头望,

    碧落无云,万里澄澈。

    眼前的天地似是褪去了一层滤镜,倍加通透,带来胸中无限的安宁。

    许知秋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右手,

    那只手尽管孱弱,尽管伤痕累累,却也似乎足矣了。

    足矣扥开金绳,扯断玉锁。

    “我……”

    那双属于他的眼眸,终于也褪去了最后一丝凡浊,化作至臻的空灵,变得神莹内敛。

    “……即法。”

    明明只是呢喃,发出的声音却堪比洪钟大吕,响彻周天之内。

    怔怔凝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甚至没来由的感到头皮发麻。

    此刻在万众瞩目之下,

    仿佛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正在他身上发生着。

    只见黑炁如丝如缕,从他泥丸宫透出,消散于天地之间。

    “师父的上尸斩去了!”

    柳莹莹等人呼吸急促,各自揪紧了心脏。

    当次穷途末路之时,心性修为再作突破,这意味着什么?

    “无论如何,你该落幕了……”

    山丘之上,兽神高举右手,一身至为精纯的凶戾煞气在他掌心汇聚。

    很快,凝作一杆丈八大枪。

    枪身上遍布着巫法咒文,威力莫测。

    随着臂膊蓄力,没有丝毫迟疑,玄黑大枪被他抛掷而出。

    嗤——!

    枪锋划过一线真空,在不到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已经刺中了许知秋的胸口。

    瞬间,漫天黑炁如潮似水,浪滚波翻,席卷周天。

    众人依旧屏息,不知为何,

    不管是三一弟子,或是其他门人,竟都没有对兽神这惊天动地的一枪表现的太过惶恐悲伤。

    待得戾气煞气一一消散,人们看见许知秋仍跪在原地,只是仰头望天,倏而一笑。

    只见衣袍袖口、发梢衣角,逆生之火重新燃起。

    只是与以往不同,

    清冽原始的先天一炁,逐渐将他的身形化去。

    肌肤毛发、血肉骨骼、心神首脑,一一褪去其形,返与天地。

    最终,一身白衣干瘪了下来,空荡荡落在地上。

    但这并未结束。

    就在众人差点要叫喊出声的紧张氛围中,那件白衣,竟缓缓的从地上飘起。

    扶摇向上。

    在场之人,无论正道三家,魔道双阀,金瓶儿、陆雪琪、三一门人、周一仙,乃至于那天下无敌的兽神……

    此时无不瞠目结舌,怔怔注视着那抹白衣,缓缓升上高空。

    本来已经返还于先天的能量物质,再度回落坍缩到后天层面。

    在那白衣中,灵机汇聚,炁海如潮,逐渐复苏其形。

    手足、躯干、发丝、眼眸,那清朗面目……逐一再现。

    此刻,上苍呼应,天象更转。

    只见紫气仙霞遍彻四方,弥漫千里。

    无量清光在他周身泛起,宛如谪仙。

    此刻,许知秋立于周天之上,与那兽神遥遥相望。

    “三……三重……”

    “是逆生第三重!”

    “真有三重啊!”

    “师父!!!”

    三一门人,瞬间癫狂忘形。

    齐齐撩起衣袍,下跪叩首。

    “顺势堪避纪算祸,逆行方得会元功!”

    “顺势堪避……”

    三一众人,不断在口中念诵着这句心决。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无比的喜悦,流淌着滚烫又清凉的泪水。

    不止他们,

    受其感召,无数道或是敬畏、或是复杂、或是感动的目光,在那天顶之人的身上聚集。

    然后,

    在场修士、八方众生,齐齐参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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