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书屋 > 她见青山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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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杏子是独生女,无论是在父家还是母家都是最小的,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和她年纪相仿的林桑则有个晚出生半小时的双胞胎弟弟林柯。江言跟着母亲来海市读书,和哥哥江沂租住在一起,高一和林家姐弟分到了一个班,同班三年,在高三前没见过林杏子的那两年里他就无数次从这对姐弟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见到她之前,“林杏子”这三个字对于江言来说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见到她那天,他才知道原来她还有个小名。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有两个多月的闲暇时间,林柯骑车带她玩,结果一个摔断了胳膊,一个摔断了腿,开学时双双打着石膏,林桑没眼看,早上特意迟到两节课。

教学楼和校门口之间有一段很高的百步梯,江言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帮老师搬习题册,林柯让江言去校门口,江言把习题册放到教室,擦擦汗就去了。

他从操场一路跑过来,校服里灌满了夏日的风。

原本还在发脾气的林杏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魂魄,直愣愣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年,一只手悄悄伸到身后拽林柯的衣服:“那是谁?”

“我同学。”林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唯恐她没站稳又要摔一跤,抬头大声朝着江言喊道,“江言你快点,我真的撑不住了。”

林杏子突然开始耍赖:“腿好痛,你背我去教室。”

“背你?”林柯瞪大眼睛,合理怀疑林杏子是在故意折磨他,“我怎么背你?我比你伤得更严重好吧!”

他一条胳膊还打着石膏呢。

林杏子说走不动,就一步都不会走,她完全不讲道理。

“我不管,是你害我摔成这样的。”

几米远外,江言放慢了脚步,林柯现在这样肯定是背不了林杏子的,他只能拜托江言:“兄弟你还是背我妹吧,如果让她单脚跳到教室,明天我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江言这才看向林柯旁边的林杏子。

她也穿着高中部夏季的校服,白色短袖和格子百褶裙,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两边各编了一条细细的辫子。她知道他是哥哥的朋友,也是妈妈的学生,便丝毫不客气,指使着他半蹲下,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

林柯则拿着她的拐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她贴在江言耳边悄声说:“你好呀江言,你可以叫我姜姜,生姜的姜。”

九月份的早晨,风还很燥热。

江言脚下踉跄了一步,身体有些僵硬,本想让她腿别乱晃的话就卡在喉咙口,只胡乱地点点头,加快脚步,在林柯走完百步梯之前就把她背到了教室。

这一背,就是两个月。

有时候他俩被同学看见,问江言她是谁,她也不说话,笑盈盈地等着他介绍她。

江言每次都是很刻板地回答:“她是林柯的妹妹,林杏子。”

他私心地以为“姜姜”是他的特殊,后来也问过她为什么取这个小名,她说是因为她很讨厌生姜的味道,家里人刚开始只是故意逗她玩,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那年他高三,和高一那栋教学楼之间隔了半个操场,有的老师爱拖堂,他去晚了她会不高兴,一会儿说腿疼,一会儿说口渴想喝冰可乐。

学校里面没有商店,他得去外面买,买完跑回来再爬九层楼送到她教室,她又说可乐里面糖分太多,喝了容易长胖,他就原路返回去买酸奶。

无论是八年前在学校,还是因为一场乌龙领证结婚成为夫妻之后,江言对林杏子都是纵容的,她说什么都好,要什么都给。

……

林杏子回过神后越想越生气,一口咬在江言肩膀上,她很少会觉得丢脸害羞,骂人的时候能把对方羞辱到恨不得回炉重造的地步,但在这方面脸皮薄,却又无从解释刚才的沉溺。

江言去厨房倒了杯水,林杏子耗尽了力气,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刚烧的,晾一会儿再喝。”

她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嗯。”

江言用温水泡软毛巾,坐在床边帮她擦身体,她侧躺着,眼里的水汽还未散,雾蒙蒙的,人也慵懒,要睡不睡,这个时候最好说话。

江言找了件干净的T恤给她穿上,重新换了床单才去洗澡。

耳边水声淅淅沥沥,林杏子拿过手机,挑了一张表情包给林桑发过去。

林桑回得很快:舒坦了?

林杏子也淡定:你问哪方面?

林桑太了解她了:方方面面。

林杏子确实舒坦了,她就是嘴上不肯承认。

江言只是简单冲洗,回到卧室的时候林杏子趴在枕头上发呆,手机叮咚叮咚响也没理,对上他的目光后不太自然地翻了个身。

江言笑了笑,关灯上床,从后面把她揽进怀里。

她有一米六八,在女生里算是高挑的,窝在他怀里却显得娇小,哪里都很软。

即使刚洗完澡,他的体温依旧偏高,空调开久了,燥热褪去之后有些凉,抛开这段丧偶式婚姻不说,这人充其量就是妈妈曾经教过的学生,或者就是哥哥的同学而已,相拥而眠显得过于亲密。

“热死了。”她轻微地挣扎了一下。

“你手很凉,”江言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气,“困吗?说说话吧姜姜,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上一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他回海市找个证人,当时时间紧迫,就只是回去见了她一面,连饭都没吃。

林杏子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

千里迢迢上门,却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

“别给自己抬腕了,都说了是来工作的,要不是遇到那种事,我有闲心搭理你?”她一贯嘴上不饶人。

江言亲她的手:“别生气,我争取早点调回去,已经把申请交上去了,在等审批。”

这话林杏子只是听一听,不会当真,她的老父亲是海市公安局局长,也是干这行的,年轻的时候因为工作关系和她妈异地了五年,穿上警服就得服从命令听指挥,身不由己。谁知道他想调回海市是因为她还是另有其人。

“随便你。”林杏子打着哈欠,翻个身就睡了。

江言听得出来她情绪不高,倒也不是不高兴,没过一会儿,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她睡着后就乖了很多,寻着热源自动往他怀里靠。

这个晚上江言极为少见地睡得很深,连早上四五点钟下雨了都不知道,一觉到天亮,连睡姿都没变。

林杏子还没醒,长发铺满枕头,埋在他胸口的一张小脸干干净净,他舍不得推开,就这样又躺了两个小时。

房子很旧,下雨时尤其潮湿。

江言一只手刚伸到旁边的抽屉,怀里的人动了,他就放弃拿东西,把手收回来给她盖被子:“睡得好吗?”

“还行,”她迷迷糊糊地,“好饿呀,能吞下一头牛。”

“我去给你做饭,”江言立马穿衣服下床。

林杏子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心情还不错:“别做了,你不是只有半天假期吗?也快中午了,等会儿直接去找姐姐一起吃午饭吧。”

“好。”江言点头,但还是先简单给她弄了点吃的。

冰箱里有牛奶,还有几个苹果,林杏子在吃这方面是不怎么挑剔的。

大概十一点,助理把林杏子的行李箱送了过来,她进卧室去换衣服。

“江先生你好,我是林总的助理,陈城。”助理很年轻,二十岁出头,长得也耐看。

江言跟他握手:“你好,进来坐吧。”

林杏子在里面叫他,他让陈城随意,放下杯子进了房间。

“头发卡住了。”没有镜子,她自己不好弄。

她穿着一件黑色收腰连衣裙,小方领,两根细细的吊带,裙摆只到她膝盖上面一点,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江言走过去,抬手将她长发拢起,全拨到一侧,然后才轻轻推着拉链,手指不时从她后背滑过,痒痒的。

“下雨降温了,会冷。”

她说:“我就只带了这一件裙子,昨天穿的那身洗了又没干。”

“找一件我的衬衫给你穿好不好?布料是薄的,不会热,”江言说了个没有漏洞的理由,“还能遮住这些印子。”过了一晚上,只是颜色浅了,存在感还是有的。

林杏子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就有点烦,她想了想,还是接过江言递来的衬衫穿上了,将袖口挽高一些,倒也不违和。

高跟鞋在箱子里,陈城等她弄好头发,很自然地走过去扶住她。

江言拿着林杏子的手机出来,目光落在两人搭在一起的手上。

她戴着一条玫瑰金的手链,手腕细白,仔细看皮肤上还有一圈淡淡的红,昨晚他虽艰难克制但还是失了控。

陈城注意到江言的目光,朝他笑了笑,手还扶着林杏子,林杏子昨晚在这里过夜,他送衣服过来,肯定是知道江言和林杏子的关系。

“电话……”

江言还未走近,陈城便接过手机,换了只手递给林杏子:“林总,您的电话。”

这样的事他像是已经做过很多遍,熟练又自然,林杏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江言的手在空气里多停了几秒。

林杏子看了眼来电显示就预感到会挨顿骂,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李青就跟吃了炮仗一样:“这两天你亲爹亲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又去哪里鬼混了?林杏子,你现在就是个野人,我生你还不如养条狗!”

“哎呦,妈,”林杏子声音拖得很长,“鬼混什么鬼混,我忙得要死好不好,哪有时间鬼混啊。”

李青一听就更来气:“林杏子,你妈还没老,别想着随随便便糊弄我。”

林杏子无奈:“我真没撒谎,舅舅天天替您盯着我呢,这一个星期都在出差,好不容易才抽个空跟你女婿吃顿午饭。”

李青愣住:“你去江言那里了?”

“是啊,不信吗?那让他跟你说。”林杏子把手机扔给江言,悄声提醒他,“别告诉她我下午的飞机。”

陈城跟她聊工作的事,她听着,穿好鞋就准备出门,江言拿了把伞,锁上门,边接电话边跟在后面下楼。

“妈,姜姜是在我身边,您别担心,林桑也过来了。”

李青心里想着,林杏子还知道自己有个老公就好,两个人都还年轻,刚结婚就分居,难免会有隔阂。

“她们姐俩专门去看你?”

“也不算,正好有工作,”江言温声应道,“我也有时间,中午带她们吃顿饭。”

下着雨,楼道里还是阴沉沉的,林杏子穿着高跟鞋,走得慢,墙上不太干净,扶手上面也是一层灰,她不想用手碰,江言想牵她,但陈城在前面挡着。

电话那边的李青很欣慰:“那就行,你们俩好好的,我没什么事,就是打电话问问。江言,你身体怎么样?”

江言说:“挺好的,谢谢妈关心,您和爸也多注意身体。”

“我们好得很,行了,快去吃饭吧。”

林杏子心不在焉地听着江言打电话,他就是很会讨长辈喜欢,李青刚开始得知江言是因为林杏子意外“怀孕”才上门求亲的时候对他意见很大,也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连门都不让进,更别说倒水给他喝,师生情谊也撇得干干净净,结果婚事敲定后没几天,李青的态度一下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江言简直就成了她的亲儿子。

不只是李青,全家人都很喜欢他。

附近都是居民区,车进不来,得走一段路去前面路口搭车。

陈城说:“林总,您和我用一把伞吧,我的伞大。”

林杏子还没开口,江言就替她回答了:“你拎着行李箱,不方便。”

江言撑开雨伞,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往身边带,细雨朦胧,陈城看不太清,但瞧在眼里也是极其亲密的模样。

陈城识趣地说:“那我先去前面等车。”

“谢谢。”伞的三分之二都撑在林杏子头顶,江言左边肩膀淋湿了一块,深色衬衫不是很明显,“几点的飞机?”

机票是提前订好的,林杏子没打算待很久,她回道:“五点多。”

江言吃完午饭就得去局里:“下午局里要开会,我不一定能赶过去送你。”

其实林杏子本来也没期待他能送。

昨天她也在现场,情况确实很复杂,还牵扯到了人命,他能陪她半天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概是因为下雨,环境影响心情,下水道里的垃圾都被雨水冲到路面,一阵阵的恶臭味飘过来,想到他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心里很不是滋味,到嘴边的话碍于面子问题还是没说出口。

她偏过头装潇洒:“无所谓啊,你忙你的。”

陈城在路口拦车,江言多看了他一眼:“这个助理,是新招的吗?”

林杏子随意道:“嗯,他平时就是负责给我开车,早接晚送。”

算起来,这半年里陈城这个助理都比江言在她身边的时间多。

林桑在网上找了一家评价还不错的餐厅,她先到,林杏子出门前给她发了消息说十几分钟就能到,她就把菜点了。

陈城坐下后习惯性帮林杏子倒水,烫筷子。

趁着江言去了洗手间,林桑调侃林杏子身上那件男士衬衫以及藏在衬衫下面的草莓印:“啧啧,看来昨晚挺激烈。”

林杏面不改色:“蚊子咬的,你别过分联想。”

林桑也没把陈城当外人:“害羞什么,你们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多正常。”

“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啊,没结过婚还没见过夫妻吵架吗?林柯和他老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都能写本书了。”

林杏子和江言情况不一样,他们俩不是吵得太频繁,是根本吵不起来,一是因为婚后没多久就异地了,电话少见面更少,二是因为江言事事都让着她,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她再没完没了就很像是无理取闹。如果他们能吵一架说不定还是好事,林杏子在气头上也许能把藏在心里的事说出来。

包厢里是圆桌子,陈城坐在林杏子的左手边,上菜都是从他那里上,江言跟林桑很熟,刻意寒暄反而显得生疏。

清蒸鱼是这家店的特色,尝着很鲜,咸淡也刚好,江言挑好鱼刺,正要夹给林杏子,然而有人先他一步把挑好刺的鱼肉放到了林杏子的碗里。

“江警官怎么不吃?”陈城还很客气地关照江言,“喝茶吗?我帮你倒。”

“谢谢,我自己来,”江言神色如常,“这鱼有点腥,是新鲜的,应该是没做好。”

林杏子听他这么说,就一口没动过那块陈城夹给她的鱼肉。

林桑最先吃的就是这道清蒸鱼,她没有尝到一点腥味,江言也是自己先尝了才从鱼肚子夹了一块肉,林桑的眼神在这三个人脸上转了一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江言,什么时候有空回海市,林柯还等着跟你喝酒。”

“等领导批了,我就能调回去。”

“那应该快了吧,”林桑笑道,“今年如果能一家人在一起过年就好了。”

林杏子心想,她和江言的婚姻关系能不能持续到过年都还不一定。

吃完饭后,几人闲聊着,江言出去接了个电话。

今天不是节假日,他们来得早,店里客人不多,总共就没几桌,林杏子正准备拿手机扫码,服务员就告诉她,已经结过账了。

“别看我,我没有,”林桑耸了耸肩,“你老公付的。”

江言接完电话,从窗户旁边走过来,看着林杏子的目光温和里透着一丝歉意:“姜姜,我……”

“知道了,你去忙吧,”林杏子猜到他要说什么,“我跟姐姐回酒店待着。”

下着雨,没什么能去的地方,她也不是来旅游的。

林桑叫上陈城先出去,江言牵着林杏子走在后面,兜里的手机震动声又响了,他只能抱抱她,一句话都没说就往警局赶。

他连雨伞都没拿。

林杏子看着雨里的身影越来越远,心里有股莫名的酸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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