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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医院的住院部，二虎接到电话后激动地推开病房门。
“江哥！找到了！找到嫂子了！派出所的同志们正把嫂子往医院这边送。”
江言猛地睁开眼：“真的？”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江哥你别着急，我借个轮椅推你去前面的急诊。”
二虎一路风风火火，从护士站借了轮椅回来，扶着江言坐上去之后就要推他出去，着急得就像要见老婆的人是他一样。
江言抓着门框才勉强稳住：“等等，二虎，你先帮我换件衣服，再打盆水洗个脸。”
“这都什么时候了，江哥你还想着形象问题，嫂子又不会嫌弃你。”二虎夸张地叫了一声。
他天天在医院，二十四小时待命，就差“贴身”照顾江言了，清清楚楚地见证了江言沉着冷静之外的另一面，虽然震惊但他也能理解，结婚刚一年的老婆被一群没有人性的毒贩子掳走下落不明，绑匪发来视频挑衅威胁，自己却动不了只能待在病床上等消息，谁能不急？如今人找到了，应该更加迫切才对，怎么还想着换衣服？
江言解释道：“她看见我这个样子，会难过。”
他腿上打着石膏，眼里的红血丝显得触目惊心，身上的伤必然藏不住，但至少得干净一点。
听他这么说，二虎莫名有些心酸，赶紧帮他刮胡子，洗脸，换衣服。
从住院部到门诊楼之间有一段距离，轮椅的轮子压在石子路面上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病人医生来来往往，二虎在后面说着什么，江言恍若未闻，眉头皱得紧，握着轮椅扶手的骨节都微微发白。
终于到了医生办公室，已经提前联系过，护送林杏子来医院的所有民警同志都在走廊里。
二虎知道江言着急，把轮椅放稳后打了声招呼就上前去敲门。
几乎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道人影迎面扑进怀里。
二虎被这股冲力推得往后踉跄了半步，腰也被抱得死死的。
“……”
空气仿佛凝滞。
旁边站着的民警里有两位就是之前来找江言登记信息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来回打转，越看越迷惑，心想这到底是谁的老婆？
二虎一个激灵，他不敢动，双手垂直僵在身侧，隐隐感觉到背后两道阴恻恻的视线。
江哥，我是无辜的，真的是你老婆先动的手！
“嫂子……我……我是二虎。”
你抱错人了。
“江哥在后面呢。”
林杏子抬头对上二虎尴尬的目光，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她松开之后，二虎连忙往旁边站，她这才看到之前被二虎完全挡住的江言。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二虎挠挠头皮：“那什么，我去药房拿药。”
民警同志需要林杏子配合做笔录，但眼前肯是她的身体健康更重要，把她平安交给家属和医生后就暂时先离开了。
林杏子脸上有好几道被划破的血痕，嘴角的泥都干裂了，露在外面的手腕也是一片乌青，脖子上的勒痕很明显，凌乱的头发里还有两根枯草，鞋跑掉了一只，民警临时给她找的拖鞋大了很多，她穿着不合脚。
办公室里的医生被叫走，走廊里就只剩江言。
有外人的时候她没有丝毫顾虑，周围没人了反而局促，她站在门口，看着江言被毯子盖住的双腿，慢慢红了眼眶。
“别怕，不严重，跟你以前骑自行车摔骨折的时候差不多，再养养就能下地走路了。”江言温声安抚，朝她张开双臂，怕她不信，牵唇笑起，心却碎得稀巴烂，“姜姜，我真的没事。”
林杏子投进他怀里，声音哽咽：“你骗人。”
“是真的，”江言不知道她除了皮外伤之外身体还有哪里疼，轻抚着她头发的动作不敢用力，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你当时是一条腿骨折，拄根拐杖勉强能走，我是两条腿，所以只能暂时坐轮椅，没骗你。”
她跪在地上。
“姜姜。”
“嗯？”
“你站起来，地上凉，先让医生帮你处理伤口，过两天……”
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而江言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牵连着她和他的小生命是否还活着。
“过两天回海市之后再好好检查。”
林杏子有些紧张：“那你呢？”
她抬起头，江言便看到她泪眼模糊的双眸，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无声无息，却毫无保留地将她柔软脆弱的一面从枯草里暴露出来。
江言说：“我当然是跟你一起回去。”
得到确切的答案，林杏子才松了口气，但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江言，我很害怕你醒不过来了。”
“我也怕，但幸好我是个有福气的人。”江言看着她脸上的伤，“他们打你了吗？”
她摇头：“……没有，就是给我的食物很难吃。江言，我见到江沂了，是他救了我。”
“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戴着的那半块平安护，和你的一模一样，如果没有他，我不可能逃出来。他让转告你，他很为你骄傲。”
但她不知道那声枪响意味着什么。
“嗯，我知道了，我也很为你骄傲。”
江言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干燥手掌反握住她微凉的手，放到衣服里捂热。
在江言过来之前医生已经帮林杏子把手腕处被刀片割破的伤口消过毒了，比起其他地方，手腕的伤最严重，再偏一点很有可能割破血管，消毒过程中她像感觉不到疼，医生还默默感叹小姑娘挺坚强，结果，现在处理其他伤口时力道稍微重一点她就喊疼，眼泪没停过，医生一头冷汗，差点都以为旁边的男伤患要把轮椅掀翻。
林杏子在江言身边就会觉得委屈，疼也是真的疼，哭过一场，心里舒服多了。
“我想去洗手间。”
江言现在行动困难：“自己可以吗？”
她现在没什么安全感，只离开江言一会儿都会紧张：“可以，但是你要在这里等我。”
“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条件虽然差，但基础设备还是有的。
医生给林杏子抽血做检查，下午结果就出来了。
“江队长，孩子保住了，但你太太惊吓过度，再加上受了凉，还经历过一些身体上的伤害，所以情况不太好……不过，孩子保住了就是万幸，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你太太身体底子没你想得那么差，回去之后好好调养。”
江言感激道：“谢谢医生。”
天色微微泛青，病房里没有暖气，二虎去商店买了一个暖水袋，装好热水塞进被褥里，他睡过的那张床理所当然地让给了林杏子。
林杏子的精神放松下来之后睡得很深，江言握住她的手在唇边反复亲吻，见到她时极力克制隐忍的情绪像是开了闸，卷着浪潮翻涌呼啸。
原来他过去所有的不幸都是在为了这一天积攒幸运。
二虎买好晚饭回来，病房里的场景看着很温馨，却又让人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两个人都在输液，林杏子是一小瓶营养针，先输完，护士拔针的时候她醒了，睁开眼睛后跌进江言深邃缄默的目光里，他像是就这样看了她很久。
“几点了？”
“快七点了。”
“我睡了这么久。”她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好香。”
“嫂子，你饿了吧，吃点东西。”二虎专门跑到小饭馆，拜托老板熬了锅鸡汤，用保温饭盒装着，带回来后打开盖子还是热气腾腾的，“这是只农家土鸡，有营养。”
“你们吃了吗？”
“我在饭馆吃过了，江哥还没吃。”
“那你去休息，我照顾他。”
二虎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很碍事：“行，需要帮忙就叫我。”
林杏子胃口不好，勉强喝了一碗鸡汤，江言陪着她吃，她又多吃了小半份主食。
洗漱完，给李青打了通电话，在林杏子的记忆里强悍的母亲从未哭过，却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泣不成声。
林杏子把脸埋进枕头里，江言从她手中接过手机，耐心安慰了李青十几分钟，通完电话后，林杏子半张脸窝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潮湿的眸子无声地看着他。
半晌，江言无奈地低声叹气，向她妥协：“过来吧。”
“好的。”林杏子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抱着热水袋挪到江言的床上，把被子盖好，“我不动，不会压到你的。”
医院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鼻息间还有淡淡药味，混着丝丝缕缕熟悉的气息，令她安心，在被褥里又悄悄地往男人怀里挪了一点。
就是普通的病床，她只占了一小块位置，翻个身动作稍微大一点就可能掉下去。
江言行动不便，一只手臂垫到她颈下让她枕着，顺势搂住她。
“我把戒指弄丢了。”她声音闷闷的。
不止婚戒，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只要她人没事，拿什么换江言都是愿意的：“没关系，我再存钱给你买新的。”
“……那你得存多久啊？”
“我不乱花钱，现在的工资也不少，再存一存就够了。”
李尧得知林杏子的事之后又急又气，想办法动用了私人飞机来接人，把江言和林杏子以及另外一名伤员一起接回海市，安排进最好的医院。
三天后，五十人组成的武警部队到达南山镇。
那天的枪声吸引了当地警察的注意，有三个兄弟被抓了，计划打乱，他们被困在山里，如今武警官兵扫荡式搜山，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暴露。
人质在手还有翻盘的可能，就算拿不到钱也有机会逃到国外，但现在人质跑了，所有计划和安排都荡然一空。
武警部队两天就能把这座山上上下下翻个遍。
海市的情况更凶险，林旭东亲自带人二十四小时轮守，各大关口都卡死了，调查组也在海市密集搜查那两吨毒品的藏匿地点。
“那女的一直被绑得死死地，怎么跑？你们几个废物轮流看着，她怎么跑？这里地形复杂没人带路，她怎么跑？还有，是谁开的枪？不说话是吧，那就都他妈一起死！”
有人开口：“老大……是……是水哥开的枪，我亲眼看见的。”
“三水？”暴怒的男人一把揪住江沂的衣领，重重地朝他脸上挥了一拳，“你他妈脑子进屎了？开枪把条子都引过来！”
江沂弓身靠在墙角，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解释道：“那个时候警察已经进山了，我怕她泄漏我们的行踪，情急之下就开了枪。”
“放屁！你跟了我九年，连这种事都分不清轻重，九年前我就不会留着你这条命！三水，老子把你当过命的兄弟，你他妈如果敢背叛老子，老子咽气之前，这把枪里面最后一颗子弹一定留给你！”
……
李青这次是真的被吓坏了，李尧把人接回来之后，她除了上课和回家做饭之外的时间都寸步不离守在医院，江母也过来帮忙照顾，林杏子住院期间唯一没有见过的人就是林旭东。
江沂交给她的U盘她已经看过了，里面是林旭东和展天雄的谈话视频，视频里不止一次提到林旭东拿了展天雄的钱在暗地里为他行过方便。
林杏子想起放在家里的账本，展天雄通过贩毒谋取的利益已经无法用普通人的思维衡量，也许里面某一笔就有林旭东的参与。
曾经她不敢信，也不愿意信，可如今证据摆在面前，她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
林杏子一个人躲在洗手间抹眼泪被李青看到，李青心疼，想问又不敢问。
“姜姜情绪不对劲，她怕我担心不跟我说，但对你不一样，江言啊，你找机会问问她，医生说她之前已经有流产的迹象，一直这样对她和孩子都不好。”
江言和林杏子吃睡都在一起，他又是极为敏锐的人，自然感觉到了她心里藏着事。
“妈，她还不知道。”
李青倒了杯热水：“不知道什么？”
“姜姜还不知道她怀孕了，我没有告诉她。”江言扭头看向病房里的沙发，目光里氲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柔和，林杏子回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是他处处小心而已，“妈，您和我妈都回去休息吧，医院有护士。”
沙发是李尧找人搬来的，林杏子大多数时间都睡在那张沙发上。
李青也没多说：“行，我们明天早上再过来。”
林杏子晚上睡不好，白天也没精神，人都走了，病房里很清净。江言抱着暖和，李青不在她就光明正大地躺进江言的被窝，在他怀里找了舒服并且不会压着他的姿势，医生其实说过她现在最好不要跟江言睡在一起，她也就是偶尔会比较黏他。
天色渐暗，没有开灯的病房里笼罩着一层暗青色。
柔软温热的轻吻落在额头和眼角，似痒非痒的触感让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林杏子忍不住笑出声。
“你为什么偷亲我？”
他说：“因为你漂亮。”
她身上脸上到处都是小伤口，抹了药刚结痂，每天早晚照镜子都怀疑自己可能离毁容不远了：“我现在明明丑死了，江言你是不是故意讽刺我。”
他当然不是。这些天总有人来医院看望他们，有她的朋友，也有他战友，李青和江母几乎天天都在，他就连抱抱她都要找机会。
江言没说话，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抬高一点，她刚吃过药，嘴里有点药味，苦涩淡去后又有些回甘。
“医生说了，不会留疤。”他呼吸渐重，夜色里的声音微哑，牵引出无声的情愫。
林杏子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一点点红晕从脸颊晕开：“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我想回家一趟。”
江言没有问她要回家做什么，被窝里热腾腾的，他的手沿着那纤细的腰线反复摩挲轻揉。
“你刚走没多久，季秋池找过我，她给了一个账本，江沂也给过我一个U盘，展天雄背后的人……是我爸。江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沉默了许久：“只是怀疑。”
林杏子捂住眼睛，低低的声音模糊不清：“他是我爸……”
江言说：“他也是海市人民公安局的局长，姜姜，他作为你的父亲无愧于你，但他肩上有他的责任和使命，需要给国家和人民一个交代。”
“……我明白。”
她只是一时间没办法接受。
江言撑起身体，拿开她捂着眼睛的手，在她脆弱潮湿的目光里，一字一句地承诺她：“未来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事，但江言会永远忠于林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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