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旧病

顾正朝他小叔点点头，同时也明白了，顾野泊从花园进来，恰巧遇到从偏厅出去的宋落星。狭路相逢，宋落星毫无准备地撞见顾野泊，受了惊吓。

顾况去世后，他和齐珍不具备主持公司的条件。

顾野泊跟顾明君相争，顾野泊为进一步稀释了顾明君跟顾家的关系，把宋落星身世的秘密抛给了公司股东，闹到最后，人尽皆知。

这件事一定给宋落星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可他没想到，宋落星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心情复杂，蹲下身尝试安抚她：“别怕，有哥哥在。”

宋落星听到声音，反而又是一惊，顾正不敢再说话，怕刺激到她。

偏厅的出口种了几棵樱树，花繁艳丽，如云似霞，而此时此刻的宋落星，却像花树下漂泊无依的幽灵。

风一吹，花瓣落得到处都是，落在她黑色的头箍和瓷白的肩上，有点扰人，她却浑然不觉。

杜冶脱下身上的外套，蹲下来披在她身上。

他一直觉得，跟她话不投机。假装看不见和一句话不说，才是最舒服的状态。但看到刚刚还那么骄纵的一个人，忽然间变成了这样，心里面觉得怪怪的。

可宋落星就连杜冶也认不出了，她眼神迷惘，面色苍白如纸，像拔了鳞片血流不止的美人鱼，惊恐又戒备地看着他。

大概是外套上杜冶的温度踱了过去，她渐渐平静了，看着对面的顾正和杜冶，张口想说点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松廖无法做到像他们那样。

她跟他们不同。

她可以对小时候发生的事完全释怀，包括宋落星冤枉她的那件。

可宋落星谋杀了林霁，态度还极尽轻蔑。

这个未来是要做心理医生的人，不仅不想着运用自己的所学专业，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反而还利用专业所长，处心积虑，布局杀人。

因为家境困难，林霁做什么，都是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可惜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最终去了他最心仪的奥大，明明距离目标那么近了，却还是失之交臂，就是因为认识了这个恶魔。

她一点同情的心思也没有，反而更担心眼前此人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足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林霁的这桩案子，想翻案难度本来就大，甚至可以说没什么胜算。要是凶手还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翻案就彻底无望了。

这时，顾明君穿过人群，面色不愠地瞥宋落星一眼，拉起她，压低了声音，十分严厉：“没出息，大晚上撞见鬼了吗，慌慌张张得像什么样子。”

松寥想，或许宋落星也不像她小时候以为的那样幸福。

这个人吓得连顾正和杜冶也认不出了，甚至这一次，就连顾正他们都在安慰她，可顾明君却只有责备。

顾野泊心知，自己就是他姐姐说的那只鬼，却也不计较。他这个人，做事就要做到位，不像他姐姐，只厉害在倨傲的神色和一张嘴上。

顾明君说完，拉着她女儿一条胳膊，走回偏厅。随着麻木的步子，宋落星另一只瓷白的手臂晃荡在杜冶赭色的衣服里，毫无生气得像一只扯线木偶。

顾正几个人留在了偏厅，五婆回大厅，随意编了个借口向大家解释。顾野泊神色自若，吃东西，饮香槟，见五婆过来，问候她的身体，寒暄了几句。

偏厅处。

顾明君从宋落星的包里，取出一小瓶药，让保姆倒了水，给她服下。

药瓶从松寥眼前一晃而过，她暗自把药名牢记在心。

宋落星吃了药，她本来人高马大的，可闭上眼，蜷缩在沙发的样子，却显得娇小了许多。就像一条原本在大海里自由自在的美人鱼，被渔人捕了上来，哭累了睡着的模样。

“要先送她回家吗？”顾正问。

顾明君微蹙着眉想了想，这种场合顾野泊是一定会来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星星的反应会这么大，直接就犯了病：“也好，让柴叔送星星回去。晚一点我还有个聚会，家里的司机要跟着我。”

顾正看一眼月姐，月姐出去张罗。没多久，宋落星被送走了。

人一走，松寥才觉得没那么堵得慌。

顾明君之前就注意到了松寥，见这个女孩子一直跟着顾正，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神色寡淡，问顾正：“这位是？”

大概因经年累月绷着一张脸的缘故，她面部肌肤紧致，长发披泻在肩后，身形如少女，穿设计夸张的衬衫和紧身牛仔裤、蹬过膝靴，十分时髦。

比起不那么自信的宋落星，顾明君是标准的顾家人，面色冷淡、态度利落，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顾正似笑非笑：“姑妈不记得松寥了？她就是从前住在我家的小朋友，也是你巴巴地拿着糖果贿赂人家，结果没送出去的松寥啊。”

顾明君纳罕地拂上一眼，原来是松幽色的女儿，难怪看着面熟。

杜冶的声音跟在松寥后面，两个人接连道：“顾阿姨好！”

顾明君一想起松幽色，心情复杂起来。对着杜冶点点头，算是回应。

顾正稳稳地纠正松寥，“都是一家人，说姑妈好。”

一家人！

顾明君对非我族类的眼神永远充满鄙视，千里之外都能闻得到她贵妇的味道。

松寥心说，行吧，反正叫一声也死不了人，纠正说：“姑妈好。”

顾明君没多想，松廖在顾家住了六年，她以为这个称呼，意味着他把松廖当作自己人看待。

对她来说，松幽色是一个虽然走了，但令人难以忘却的存在。

从前的松廖，她没怎么在意。现在长大了，就站在她对面，从前的往事忽然从泥土里翻了出来。

见松廖第一次打招呼，顾明君没有回应。杜冶怕她受冷遇，跟在她后面，也道了一声“姑妈好”，很是讨巧卖乖，气氛无端地松弛下来。

顾明君看出来了，无论是清冷的顾正，还是爱搞怪的杜冶，两人都很维护这个女孩子。

就像当年她哥哥顾况环绕在松幽色身边一样，他的笑容像阳光从树缝中撒下，是毫无保留的明亮，珍贵得万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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