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遗嘱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餐毕，杜冶的司机到了，把杜冶接了回去。

松寥走进她的实验室，打开抽屉，拿出杜冶留给她的戒指，放在掌心端详了一阵。

他说，或许有一天，你需要打开它呢？

她问，哪一天？

他说，你就没有个冲动的时候吗？到了那天，你自然就会知道。

此时此刻，她决定打开它。

上面只有一行字：寥寥，若我有不测，龙涎留给你。

她阖上，怔了许久，想按原先的折痕，将它复原，却是徒劳。

它果然如杜冶所说，要么是只指环，要么是一张纸。

她曾问他，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会无条件地支持另外一个人，彼此无需多言。

他说，罕有，对于他来说，那个人是她。

她一语成谶，这果然是份遗嘱，杜冶打算把他一手创办的龙涎，从此交在她的手上。

可他会遇到什么不测呢？

他实则是黄辛夷的金主，黄辛夷的目标是钱，而非杜冶的性命。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

一旦这个念头闪进来，松寥的眼皮不争气地狂跳，可同时又觉得，只有这样解释，一切才说得通。

在那辆银色跑车上动手脚的人，是杜冶他自己。

她想起顾正的生日会上，她弹了一首箜篌，大家嚷着让她再弹几首。

顾正出来为她解围说，你们想看什么，想听什么，尽管找杜冶。杜冶才是高手，琴棋书画、喷火变脸，样样精通。

话虽夸张了点，可杜冶最听杜妈妈的话，从小勤学苦练，的确有多项才艺傍身。杜家的大人聚会，传统节目就是杜冶的表演。

松寥甚至不怀疑，只要有需要，杜冶也可以喷火，就更不用说这种千变万化的折纸，以及汽车修理了，这些对杜冶来说，统统不在话下。

昨夜是台风天气，虽来得快，去得也快，可中间隔着这样恶劣的天气，黄辛夷是怎么做到跟着杜冶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除非他想让黄辛夷知道，故而黄辛夷的那个小男朋友，她一再遇到的那个男人，是杜冶的人。

她从酒店出来，与那个男人分开不久，就给杜冶打了电话，可杜冶的电话占线。恐怕是因为杜冶正在跟那个男人通电话。

而黄辛夷早就不在酒店了，关于这一点，酒店有她离开的监控记录。

黄辛夷会在哪呢？

松寥沉吟，黄辛夷不在酒店堵杜冶，就必然在车子那等着杜冶。他们就是跟着那辆车来的，自然知道车子停在哪里。

她感到有些天旋地转，连忙用双手扶住书桌边缘。

这是杜冶悄无声息的、展开的一个杀人计划。

他对那辆车做了手脚，在回去的路上，他可以跟黄辛夷同归于尽，也可以找个借口，中途下车，让黄辛夷独自开回去，发生一场“意外”。

可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他没在车上，甚至就连黄辛夷也没在车上呢？

他为自己准备了两个选择，照这份遗嘱看，他想跟黄辛夷同归于尽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当一支香还没燃完，他又添了一支，仿佛香一旦熄灭，其他什么的，也会消失殆尽。所以，当黄辛夷在酒店乱按门铃时，他说，先让黄辛夷等上一两个小时，再叫酒店的工作人员把人挪走，好吗？话中，那个“好吗”的确是重点。他在征求她的意见，他想跟她再待一会。因为他们即将永别。

所以，当他走出面馆，走到车前，忽然又转身，头顶着明净的天，给顾正的那个拥抱，是他对顾正的诀别。

所以，他替她把头发拨到一边，抿至耳后，他对她说：回去吧。那是他对她的诀别。

她差点就失去他了。

差点就失去那个跟宋落星喵来喵去，在宋落星面前，总是义无反顾维护着她的杜冶；那个给她送饺子、混迹于华大清真食堂、一食堂、以及她的颁奖会。声称车开得再好，也不随便当人司机，差点噎死顾正的杜冶；那个鼓励她一步一步成为国际顶尖调香师，对她的信心甚至超过了她对自己的，跟她相互砥砺相互扶持的杜冶。那个会对着她吹口哨，一站在人群里，就必然是焦点，热爱应酬，无比欢快与明朗的杜冶。

值得吗？她在心里问。

跟那样一个拙劣不堪的女人以命换命？因为是她生的，所以要一次性地全还给她？

龙涎成功了，他可以不做杜大同的儿子了。错的人从来就不是他，为什么最终求死的人是他？！

松寥攥紧拳头，心中悲愤难言，这抬头低头的人间，那些良善之人的悲辛，何时才有个尽头？！

他幼年被长期虐打，吃不饱穿不暖，心存恐惧，说话比同龄的孩子要晚。侥幸活了下来，离开黄辛夷，来到杜家，没过几年太平日子，又开始被勒索。可杜大同和祝薇在哪呢？一个忙着享受身边所有人的簇拥，做杜家的王，而另一个忙着塑造杰作，献与王。是因为这样，杜冶才不留恋这个漂泊不定凉薄虚浮的人间吗？

顾正拿着手机走了进来，神色冷峻：“浮生路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对啊。”松寥点了点头。

“有几家自媒体的报道说，今天浮生路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一位中年女性，她倒在路尽头的垃圾房后面，因为浮生路是条深而长的小路，今天又是工作日，来来往往的人不多，故而，尸体没有立刻被发现。”

中年女性？浮生巷距离杜冶停车的地方不远。松寥连忙接了手机一观，上面有警察将尸体抬走的照片，尸体的左手腕，露出了一小段玉镯。

顾正道：“这人恐怕是黄辛夷，黄辛夷死了。”

松寥浑身冰凉，同时又觉得痛快，她的同情心永远不会给予像黄辛夷这样的人。

是因为黄辛夷在浮生路被杀，没上杜冶的车，故而使得在某个转折点徘徊了一遭又一遭的杜冶，最终折了回来？

顾正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松寥知道那一眼的含义：“放心吧，凶手不是杜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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