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图书馆偶遇，她安静得像一幅画

开学前的最后两天，是新生自由熟悉校园的时光。

王浩忙着串联各个宿舍，拓展他那庞大的“情报网络”；赵明轩则被一帮魔都本地的发小拉着，终日不见人影；刘宇飞抱着一本厚厚的C++编程指南，一头扎进了代码的世界，废寝忘食。

宿舍里，难得地恢复了安静。

陆哲对此很满意。他不喜欢无意义的社交，也不急于去探索这座庞大的校园。相比之下，他更享受这种可以由自己掌控的、不被打扰的独处时光。

午后，阳光正好，不燥不热。他没有选择开车，而是选择步行，前往那个他从入学第一天起，就决定要去的地方——复华大学图书馆。

复华大学的图书馆，本身就是一座活着的历史。它是一栋典型的民国时期中西合璧式建筑，主体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正面是八根高大雄伟的爱奥尼式立柱，支撑起一个镌刻着精致浮雕的三角门楣，庄严而典雅。岁月的流逝，不仅没有让它显得破败，反而为其增添了一种独特的、厚重的文化底蕴。

陆哲拾级而上，推开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铜质把手的木门。

“吱呀——”

一声轻响，仿佛推开了一段尘封的时光。

门外的喧嚣与燥热，被瞬间隔绝。一股混杂着旧书纸张、油墨和淡淡樟木气息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这种味道，是时间的沉香，能让任何一颗浮躁的心，都不自觉地沉静下来。

馆内极为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刻意压低了的翻书声，以及老旧空调送风时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嗡鸣。高大的穹顶将空间向上无限延伸，阳光透过顶端一排排拱形的彩色玻璃窗，被切割成五彩斑斓的光束，斜斜地投射下来，在空气中那些缓缓浮动的微尘上，映照出一条条清晰可见的“圣光”。

巨大的落地书架如同森林般耸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营造出一种令人敬畏的知识的圣殿感。

陆哲的内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安宁。这里，才是他真正向往的大学生活的一部分。

他没有急着去找书，而是沿着一排排书架，不紧不慢地走着。指尖轻轻划过那些书脊，感受着不同材质封面的独特触感。他享受这种被知识的海洋所包裹的感觉。

他在历史区的书架前停下，抽出一本《剑桥中国史》，准备找个地方坐下。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靠窗的一个阅览区。然后，他的脚步，便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就在那片被阳光切割出的、最明亮的光带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安静地坐在那里。

是苏晚晴。

她今天依然穿着一条素雅的长裙，只不过颜色从纯白换成了淡雅的浅蓝色。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露出了修长而优美的天鹅颈。

她的面前，摊开着一本画册，手边放着一个速写本和一支炭笔。

她没有看画册，也没有动笔。只是单手托着下巴，微微歪着头，凝视着窗外那棵枝叶繁茂的百年香樟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恬静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和淡蓝色的裙摆上，投下细碎而温柔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她看得极为专注，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那片温暖的光影之中，安静得，就如同一幅早已存在于此的、古典而优雅的油画。

那一瞬间，陆哲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害怕自己哪怕发出一丁点声音，都会惊扰了这幅完美的画面，让画中的人儿，消失不见。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静态，可以美到这种令人失语的程度。那是一种超越了五官和皮相的美，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与世无争的宁静与纯粹。

他忽然间有些理解，为什么王浩会说她是“女神”，为什么赵明轩会评价她“气质绝了”。

她的确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陆哲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自己手里那本厚重的《剑桥中国史》都变得有些沉重，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个阅览区还有不少空位。稍作犹豫后，他还是迈开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每一步都踩得悄无声息。他没有选择离苏晚晴太近的位置，而是在斜对着她的、隔了两张桌子的一个空位上，轻轻地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很巧妙。他既不会因为离得太近而显得冒犯，又能在他抬起头时，不经意地，将那幅美好的画面，尽收眼底。

他拉开椅子，坐下，将手里的书，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咚。”

一声轻微的、沉闷的声响。

在这近乎极致的寂静里，这声音依然显得有些突兀。

画中的人儿，被惊动了。

苏晚晴缓缓地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来。当她看到坐在不远处的人是陆哲时，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随即，那丝惊讶，便被一种更深的、礼貌而疏离的淡漠所取代。

她并没有像寻常女生那样，或是羞涩，或是好奇，或是故作姿态。她只是平静地看了陆哲一眼，然后，对着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那个动作，既是一种最基本的礼貌，也是一种无声的、清晰的界限划分。

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这里，但请不要打扰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做完这个动作，她便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陆哲读懂了她所有的潜台词。

他没有感到失落，也没有觉得被冒犯。恰恰相反，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丝莫名的、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兴趣。

这个女孩，真的很有意思。

他不再看她，而是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自己面前的这本书上。他翻开书页，沉浸到了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之中。

时间，就在这片静谧的光影里，一分一秒地流逝。

图书馆里，阳光的角度在缓慢地偏移，空气中的微尘在不知疲倦地舞蹈。

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共享着同一片阳光，同一份安宁。他们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再看过对方一眼，但彼此的存在，却又像是一种奇妙的背景音，让这份独处，变得不再那么孤单。

不知过了多久，陆-哲感到有些口渴。他合上书，起身准备去外面的自动售货机买瓶水。

就在他经过苏晚晴身后的时候，他的脚步，不经意地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摊开的那个速写本上。

速写本上，只有寥寥数笔，用的是极为写意的、类似于国画白描的线条。

画的，正是窗外的那棵百年香樟。

但那几笔，却仿佛拥有了灵魂。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那棵古树虬结的枝干、繁茂的姿态，以及那种历经了百年风雨的、沉默而坚韧的生命力。

画的旁边，还用一手隽秀的小楷，题了一行小字：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陆哲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句出自明代文人归有光《项脊轩志》中的、被后世无数人奉为“平淡中蕴含着最深沉思念”的千古名句。

更没想到，它会出自这样一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之手。

这一刻，他对她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她，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更有内涵，也……更令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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