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玩笑
成长环境使然，冷熠知不太会骂人，他觉得骂人不体面，也不礼貌，但是不介意避开脏话去回应先散发恶意的人，比如面前坐在地上这位。
他偏头去看江云辛，她的背挺得很直，下巴轻抬着，不过往日神采飞扬的眉眼耷拉着，眼尾泛着红，嘴唇抿得很紧。有点委屈，又带着气愤和倔强。
想到她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这个野人还说那样的话，冷熠知也有点动了气。
冷熠知垂眼，以防他的脑子听不懂，语速放得很慢：“给她道歉，低头弯腰鞠躬说对不起，并保证没有下次。”
蒋茂然已经被同伴架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脚才站稳。他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刚才哭着说对不起的懊悔和恼羞成怒泛上心头，对比了一下双方阵容，仅存的理智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我道你妈歉！”他口无遮拦地又吐出好几句污言秽语，没注意到冷熠知的神色越来越冷。
“最后问一遍，道不道歉？”
魏君铂站在魏君宁身后，早就吓成了鹌鹑，听完冷熠知的话，他害怕地又退了一步：“表哥好吓人。”
比那个说话很脏的还要吓人。
除去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就是那张面无表情、耐心散尽的冷脸。
江云辛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着急抓了下他的手腕，小声说：“不、不能打架。”
关键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对面三个男生，她们只有一个表弟，她怕表弟被群殴。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意气用事了，就让他们说，让他们走，第二天一早再去学校算账，那时候同学老师都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蒋茂然又是一句：“道你妈！”
冷熠知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慢慢吐出几个词：“野人，丑孩子，臭孩子，矮子……”
说到矮子的时候，蒋茂然表情扭曲，气得眼睛都红了，尖叫着冲过来要打人。
魏君宁大惊失色，将魏君铂往后推了推，赶紧弯腰捡砖头，她不敢扔人脑袋，但是、但是砸在脚边吓唬一下应该可以，她想着。
江云辛拉着冷熠知打算跑。
没拉动。
冷熠知没顾得上挣脱她的手，就让她拽着。他右腿后撤两步，腰胯向同方向微微扭转，在蒋茂然距离一臂之长时，膝盖顶向蒋茂然的大腿，迅速收回后，左手臂直接撞向他的脑袋。
‘咚’一声。
蒋茂然跪下了。
两秒后，他抱头痛哭，喊着好疼。
冷熠知看向他的两个同伴，那俩已经原地立定，没敢上前。
‘哐’一声，魏君宁手中的砖头也掉在地上了，她张大了嘴巴，很想说点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震惊，奈何词汇量有限。
蒋茂然还在鬼哭狼嚎，冷熠知不耐烦地皱了下眉：“装什么？道歉。”
哪有那么疼？
顶膝他收着力，还是撞的大腿。
肘击都没用手肘，顶多是用手臂碰了一下。
“你完了呜呜呜我要告诉我大哥，让我大哥来打你呜呜呜你等着……”
冷熠知说道歉两个字都说烦了，这次不欲多言，刚抬起腿，蒋茂然已经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说了。”
“你说，保证没有下次。”
“保证没有下次。”蒋茂然抹了把眼睛。
事情解决了。
但四人小队回家的路上陷入沉默。
魏君铂对表哥感到深深恐惧，又有不可抑制的崇拜，但是表哥现在还是冷脸状态，他不敢讲话，只敢往魏君宁身边凑。
冷熠知又看了眼江云辛，刚好跟她的视线撞上，一秒后，江云辛移开眼低下头。
冷熠知不知道她是不是还不开心，刚准备问，就听她小声说：“你们要保密，不能跟奶奶说我讲了脏话。”
“……”
魏君宁立马举手：“我不说！”
魏君铂紧跟其后：“我也不说！”
冷熠知还在回想她说了什么，下一秒就见江云辛看过来，他说：“好。”
过了会，他下意识蹙眉，也道：“你们也不能跟别人说我打架了。”
妈妈让他学泰拳，是让他适当防卫，说得最多的就是不能打架。打架不对，他现在住在小姨家，不能让小姨担心，也不能惹麻烦。
走到一个岔路口，江云辛要跟他们分道扬镳了，分别时，她扯了下冷熠知的衣摆，在冷熠知看过去时，笑语盈盈道：“冷熠知，谢谢你。”
嗯。
不客气。
还没说出口，江云辛已经朝他们摆手告别，走向右边的巷道。
他还记得江云辛家的家规，接受帮助了要说谢谢，后边没有跟一句，要等一等，听别人说不客气吗？
冷熠知：“江辛辛。”
“昂？”江云辛很快回头。
“不客气。”
江云辛弯起眉眼朝他笑，又摆了摆手。
冷熠知不知道的是，她家的家规，关于这一条的具体内容是，接受了别人的帮助，要真诚道谢，带上名字或称谓。所以江云辛没像之前那样喊他表弟，而是叫了名字。
确实没有说要等一等别人说不客气，但江云辛跑得快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小孩们以为干的事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但忘记了还有其他人。
第二天上午，语文课上到一半，班主任就屈指敲了敲门，她歉意地朝语文老师笑了笑，又道：“熠知出来一下。”
冷熠知很困。
他还在适应当前的作息。
困的时候他脸上就没什么表情，加之长相，瞧着很冷淡。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班主任陈禾看了他好几眼，问道：“熠知，昨天放学后你做了什么？”
冷熠知明白了。
多半是昨天那个野人告状去了。
还没了解具体情况，他道：“走路回家。”
“没有发生其他事情吗？”
“什么事情？”
“……”
相视无言。
也刚好走到办公室，陈禾推开门，一道尖锐的女声就传了出来：“你要死啊，让你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整天东搞西搞，不务正业，现在好了，给人欺负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听到推门声，那个女人转过头，她高且瘦，一身黑色碎花裙，踩着坡跟鞋，脸上皱纹明显，说起话时，眉毛挑了起来，显得有点凶。
“陈老师诶，就是他打了我儿子对吧？”中年女人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
陈禾挡在冷熠知前面：“蒋茂然妈妈，你不要冲动，我们坐下好好谈。”
一班的班主任黄明洪也在，他拉开凳子附和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问一下两个孩子，让孩子们先说完，我们再说好吗？”
蒋茂然妈妈上上下下扫视着冷熠知，又指向蒋茂然：“你们看看他，再看看我儿子，他倒是全身上下好好的，我儿子呢？裤子摔破了，膝盖破了，自行车也摔坏了，还一身大大小小的擦伤，我儿子还说他用膝盖撞他肚子，用手打他的头，这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没出事前嘴上说得好听，好好说，好好谈，真出事了我问你，谁来负责？谁负得起责？”
她语速极快，唾沫横飞。
冷熠知洁癖犯了，皱起眉头看着略有些疯狂的女人。这个表情立刻被蒋茂然妈妈捕捉到，手指着他：“你看看他什么表情！这是什么意思！”
陈禾看向冷熠知。
“……”
她也不知道冷熠知什么意思，不过他不是一直都这个表情吗？
陈禾深吸一口气，扯了抹牵强的微笑：“蒋茂然妈妈，我们是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发泄情绪的，先冷静一下，坐下说。”
黄明洪也看向蒋茂然，轻声问：“茂然，你跟老师说说，昨天发生了什么？”
蒋茂然手指头搅在一起，根本不想说。
他其实没有告状。
本来被揍就已经很丢人了，还是他自己找的事，他没打算跟他妈妈讲的。但是裤子破了，自行车摔坏了，瞒不过去，就被他妈盘问了一晚上，骂他没脑子，缺心眼，逼问他是谁干的，她要去讨个说法，讨个公道，让那人道歉，让那人赔钱。
蒋茂然的脑子乱得像糨糊，害怕被发现是自己挑的事，又不得不说，就只跟他妈妈讲了冷熠知打他，没扯江云辛。
所以被老师这么一问，他坚持昨天的说法：“他骂我是没人要的野人，脏乱差，没教养……”
“老师们听听！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说得出这么恶毒的话。”蒋茂然妈妈火冒三丈，手指头又指向冷熠知。
蒋茂然继续说：“还骂我臭孩子，丑孩子，矮子，我就生气了，冲上去，就被他打了，他用膝盖顶我肚子，用手打我头。”
蒋茂然妈妈尖声道：“你这小孩也太过分了！老师……”
“还有吗？”冷熠知突然开口，他在问蒋茂然。
蒋茂然被他一看，移开视线：“没、没有了。”
“我骂了你，顶你肚子，打你头。”冷熠知重复了一遍，又问，“没了？”
“没了。”
蒋茂然妈妈：“你看他现在还在威胁我家小孩……”
冷熠知打断：“那他裤子破了，膝盖破了，自行车坏了，还有什么擦伤，关我什么事？”
蒋茂然妈妈猛然停住，一口气不上不下，凶狠地眼神直盯着他，提高了嗓门：“跟你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讲的，你家长呢？叫你家长来！”
“讲不过就喊家长。”冷熠知淡淡道，一句话讽刺了两个人。
陈禾在蒋妈妈暴走前打圆场：“熠知，你先讲讲昨天发生了什么。”
蒋茂然没主动提江云辛，冷熠知也不提。
“他先挑衅我。”冷熠知看了眼蒋妈妈，防止她听不懂故意找茬，解释道，“挑衅的意思是蓄意挑起争端，骂我，就跟我骂他的差不多吧，我生气，正要追上去，他自己骑车被砖头绊倒了，地点在明和大道，靠近十字路口，有一处人行道在施工。”
“他摔了，我让他向我道歉，他说道你妈歉。”
“他不向我道歉，那我只能把他骂我的话原话奉还，结果他生气了，冲上来要打我，我没办法，只能适当防卫了一下，他说什么顶他肚子，打他头，我不知道，我挺害怕的，忘记自己干了什么，他也打了我好几拳，很疼。”
蒋妈妈立马道：“证据呢？你说他打你，你看起来不是好好的？”
“你的证据呢？怎么证明我顶他肚子，打他头，他看起来也好好的。”
蒋茂然已经被冷熠知说的一席话惊得愣在原地，下意识道：“不、不是这样……”
冷熠知：“那是哪样？”
“……”
蒋茂然脸色有点白，以他的脑子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知道冷熠知说的真假参半，要揭穿他就要说实话，是他先惹的事，他先说的江云辛。
但是他不敢说，他怕他妈妈打他，可是不说就默认冷熠知说的都是真的，他咽不下这口气。
蒋茂然妈妈见他不吭声，气急败坏，一巴掌拍到他背上，正准备开口，却被冷熠知抢了先。
“阿姨，你这一巴掌打下去，他看起来不太好了。”
“……”
“你闭嘴！”蒋茂然妈妈不知道他怎么这么能说，看向蒋茂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讲清楚。”
蒋茂然没办法了，怎么着都是被打，他再次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说：“是我、是我先说的江云辛，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她生气来追我，抡书包砸我，我就摔倒了，他让我向江云辛道歉，我没道，他就开始骂我，然后我就冲过去，就被他打了呜呜呜……”
蒋茂然妈妈转移火力，看向两位班主任：“这个江云辛又是谁？怎么能拿书包砸别人，都摔倒了，摔成这样！”
她又看向冷熠知：“他说江云辛关你什么事？你骂他打他干什么？！”
冷熠知不满地蹙眉：“你不应该问，他先说了什么吗？”
蒋茂然妈妈：“他都说了他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能有什么大事？”
两位班主任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个地步，相视一眼打算先把相关人员带过来，把相关家长也请过来再讨论。
正要说话，就见冷熠知看着蒋茂然，开口就是：“你爸爸妈妈死了。”
全场静默。
蒋茂然妈妈回过神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冲上前想打人。
被黄明洪拉住了。
“你这死小孩！说的什么话，诅咒人干什么？！”
冷熠知已经快被气死，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家长？听不懂话，讲不通理，还双标得要死，自己小孩干什么都有千万个理由开脱，别人家的小孩就死揪着不放。
他冷着脸，耐心告罄，原话奉还：“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又追问：“你怎么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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