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中原女学开考
中原女学贡院，这座耗资巨万、历时一年半方才竣工的宏大建筑群，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静静匍匐在京郊辽阔的平野之上。最后一缕星光黯淡下去，黎明前的寒意刺入肌骨，浓郁的晨雾如同乳白色的轻纱，笼罩着贡院高耸的围墙和飞檐斗拱，使得其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神秘与庄严。
贡院的四角，各矗立着一座高达十丈的火龙炮塔。塔身由黑铁浇铸而成，冰冷狰狞，如同四头蛰伏的巨兽，在稀薄的晨曦和缭绕的雾气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慑力。这是萧御亲自督建、工部最新研发的守城利器，今日却被特意调来镇守贡院，其意义不言自明——象征着朝廷对此次女学开科的极度重视，以及不容任何势力破坏的决心。
然而，比这炮塔更引人注目的，是贡院外围那一条条蜿蜒曲折、不见首尾的人龙。
万人空巷，不足以形容其盛况。
来自中原各州府、北疆草原、甚至还有听闻消息后不远万里渡海而来的女子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贡院外墙之外，按照事先划定的区域和编号，排成了数十条长队。她们年龄各异，上至三十许的沉稳妇人，下至刚刚及笄的妙龄少女；出身悬殊，有荆钗布裙、手指粗糙的寒门庶女，有绫罗绸缎、环佩叮当的商贾千金，有气质清冷、疑似没落书香门第的后裔，甚至还能看到几位穿着异域服饰、由家仆或通译陪伴的海外使节家眷。
夜色尚未完全退去，许多人自带了灯笼或气死风灯，点点灯火在寒雾中连成一片摇曳的光河，映照着一张张或紧张、或兴奋、或充满期待、或略带不安的脸庞。她们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成团，低声的交谈、整理考篮的窸窣声、以及因寒冷而轻轻跺脚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压抑而充满生机的嗡嗡声浪，仿佛无数渴望破土而出的春蚕。
尽管寒冷，尽管需要长时间站立等待，但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同样炽热的火焰——那是对改变命运的渴望，对知识殿堂的向往，对即将由摄政王亲手推开的那扇大门的无限憧憬。
谢凤卿独立于贡院内最高的观礼台之上。这里视野极佳，可以将外墙下万头攒动的盛景，以及更远处在雾霭中若隐若现的铁龙轨道尽收眼底。
她今日未穿繁复的宫装，而是换上了一套更为庄重利落的玄色绣金凤亲王常服，长发用一枚简单的蟠龙玉冠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晨风吹拂着她略显单薄的衣袂，带来下方万人低语的声浪。她扶着冰凉的汉白玉栏杆，纤细的手指微微收紧，望着下方那片由无数女子命运交织而成的海洋，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的感慨。
曾几何时，她也曾是这深宫高墙内，无数被困于方寸之地、才华无处施展的女子之一。那些在御书房偷读奏折、在深夜秉烛夜读史书兵法的日子，那些因女子身份而备受质疑、步履维艰的时刻，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而现在，她站在这权力的巅峰，终于有能力，为天下如她曾经一般的女子，亲手推开一扇通往广阔天地、通往无限可能的大门。这其中的艰辛、阻力、非议，唯有她自己深知。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貂绒大氅，轻轻披上了她的肩头，隔绝了清晨刺骨的寒意。
“紧张吗？”萧御低沉温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谢凤卿没有回头，只是将大氅拢紧了些，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下方那些翘首以盼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紧张倒不至于。只是……看着她们，心中感慨万千。今日之后，她们的命运轨迹，或许将彻底改变。这万钧重担，系于你我之手。”
萧御今日换上了一身代表监国身份的深蓝色缂丝蟒纹朝服，玉带缠腰，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气度沉凝如山。他顺着谢凤卿的目光望去，冷峻的眉眼在晨曦微光中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非是重担，是希望。是你，谢凤卿，改变了她们注定被埋没的命运。这条路是你开辟的，无论多难，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他的话语总是这样，简洁，却充满力量，如同最坚实可靠的后盾。
当时辰的指针终于指向预定位置，东方的天际已被朝霞染成一片瑰丽的锦缎，金红色的阳光刺破云雾，洒向大地。
“吉时已到——鸣炮开闸——！”礼部尚书浑厚悠长的唱喏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黎明前的最后寂静。
轰！轰！轰！……！
九声震耳欲聋的礼炮，依次从贡院四角的火龙炮塔上冲天而起！炮口喷出的不是实弹，而是特制的礼花，它们在高空猛烈炸开，绽放出比朝霞更加绚烂夺目的巨大火焰之花！金色的凤凰、银色的书卷、彩色的祥云图案，接连布满天空，将整个贡院上空映照得如同白昼，连清晨的寒意似乎都被这炽热的气浪驱散了几分。
炮声的回音还在天地间隆隆作响，贡院那两扇重达千斤、包裹着铁皮的巨大木门，在机关齿轮的沉重摩擦声中，被十六名精壮侍卫缓缓推开，发出“吱呀呀”的巨响，露出了其后深邃的甬道和森严的考场。
“考生依序入场——！”负责引导的侍卫和女官们高声呼喊，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
万人长队开始如同解冻的江河般，缓缓向前流动。没有人喧哗，没有人推搡，只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前方那扇开启的大门，脚步或急促或沉稳，但都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与坚定。寒门女子紧握着装有笔墨的简陋考篮，富家千金则由丫鬟整理着略显繁复的衣饰，海外考生则好奇地打量着这充满异域风情的考场建筑。
谢凤卿在萧御、霍三娘以及礼部、学部众官员的簇拥下，步下观礼台，来到贡院正门前方早已设好的香案前。香案上铺着明黄绸缎，上面摆放着祭祀文圣人孔的祭品。
在万众瞩目之下，谢凤卿亲手点燃三炷清香，恭敬插入香炉。随后，她走到被红绸覆盖的贡院匾额下方，伸手拉住了垂下的绸带。
阳光恰好在这一刻穿透云层，毫无保留地照射在匾额之上。她轻轻一拉，红绸滑落。
“女学贡院”四个鎏金大字的铜匾，在阳光下骤然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仿佛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让不少抬头仰望的考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羽翼扑腾声由远及近。众人抬头，只见一群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雪鹰，通体洁白如雪，姿态优雅，正绕着贡院上空盘旋。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些雪鹰的爪下，似乎抓着什么，随着它们的飞行，漫天粉白色的桃花瓣，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雨丝，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花瓣雨笼罩了整个贡院大门区域，落在考生们的发间、肩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也落在每个人惊喜的心田。严肃、紧张、甚至略带压抑的考场氛围，瞬间被这浪漫而充满希望的一幕打破。
“天啊！是桃花！”
“好香啊！”
“这是吉兆！一定是吉兆！”
考生中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叹声，几个年纪尚小的女子甚至欣喜地伸出手，去接那飘落的花瓣，脸上绽放出纯真的笑容。
谢凤卿仰起头，任由几片花瓣落在自己的脸颊和衣襟上，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她冷峻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的萧御。
却发现，萧御并未看向那漫天的花雨，他的目光，正专注地落在她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照着她的身影，以及她身后纷飞的桃花，目光里盛满了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柔、欣赏，以及毫不掩饰的、为她今日成就而感到的骄傲。
“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朝堂上，提出要创办女学时的情景吗？”萧御轻声问道，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谢凤卿眼中泛起一丝复杂而带着笑意的涟漪：“怎么会忘记？那时满殿朱紫，皆视我为狂悖之徒，言官唾沫横飞，恨不得以‘牝鸡司晨’的罪名将我打入深渊。就连父皇他……”她的话语微微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萧御自然明白。先帝在世时，虽疼爱这个才华横溢的女儿，但对女子干政、尤其是创办女学这等彻底挑战祖制的事情，始终心存疑虑，未曾给予全力支持。那时的举步维艰，那时的孤军奋战，如今回想起来，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之上。而如今，她终于凭借自己的权谋与毅力，站在了这里，亲手开启了这扇千古未有之门。
万名考生已全部有序进入贡院，按照编号坐在了各自狭小的考号之内。贡院内部极其开阔，数千考号整齐排列，如同棋盘格一般，肃穆无声。只有监考的官员和侍卫们穿着软底靴，在通道间无声地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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