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军中存粮…仅…仅够三日之用了
正月廿七,边关黑风口,风雪如怒。
狂风嘶吼,卷着漫天蔽日的鹅毛大雪,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拖回冰河纪元。连绵的边关军营在这样极端的天候下,如同怒海中的孤舟,艰难地承受着一波又一波风雪的冲击。营寨的旌旗被狂风扯得笔直,旗面上的猛兽图腾在剧烈的翻飞中扭曲变形,发出裂帛般的声响。厚厚的积雪沉重地压在每一顶营帐的顶上,将毡布绷得紧紧的,不时有不堪重负的支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坍塌。
仅仅在数日之前,这里还洋溢着震天的欢呼与胜利的喜悦。雪夜奔袭,大破叛军,生擒敌酋,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捷。篝火曾照亮一张张激动而自豪的脸庞,美酒的香气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血腥气,伤兵的呻吟也被凯旋的歌声所掩盖。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闪烁着对未来的希望,坚信跟着那位战无不胜的摄政王,边关的太平指日可待。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欢欣,竟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被眼前这场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风雪所吞噬、掩埋。胜利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压抑感,已如同无形无质却又无所不在的冰寒毒瘴,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军营的每一个角落,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队巡逻士兵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齐膝的积雪,他们的铁甲上凝结了厚厚的白霜,眉睫皆白,呵出的气息瞬间变成冰雾。与几日前昂首挺胸、步伐铿锵的巡营姿态相比,此刻他们的脊背似乎微微佝偂,步伐也变得沉重而迟滞,金属甲片相撞时发出的不再是清脆的铿锵,而是沉闷的、带着倦意的摩擦声。他们的目光不再锐利地扫视远方,反而更多地落在脚下,或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望向炊烟稀少的后勤营地方向。队伍中无人交谈,沉默如同另一层沉重的积雪,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老兵,对军中动向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近日来,口粮的份量悄然缩减,从干饭变成了稀粥,甚至能数清碗里的米粒。那股对饥饿最原始的恐惧,如同细小的冰锥,开始刺探他们刚刚因胜利而坚固起来的意志。军令森严,无人敢公开非议,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日益浓郁的焦虑和不安,却比任何流言都更具传染性。
帅帐之内,情况似乎并未比冰天雪地的帐外好上多少。
尽管帐帘紧闭,角落里的炭火盆也烧得极旺,上好的银炭释放出炽热的能量,发出噼啪的爆响,跳跃的火光在帐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试图驱散这极北之地的严冬。然而,那股来自西伯利亚荒原的透骨奇寒,仿佛拥有生命,顽强地从门帘的缝隙、从毡布编织的微小孔洞中钻入,与帐内的暖流进行着无声的搏杀,使得温度始终徘徊在一种勉强维持不僵硬的临界点。
但此刻,真正让帐内诸将感到血液都要冻结的,并非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几乎能用手触摸到的凝重感,它源于粮草官王主事那句带着哭腔的、石破天惊的禀报。这位掌管数万大军命脉的官员,此刻正五体投地
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甚至带着冰碴的地面,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那身原本还算体面的官袍,此刻沾满了雪水泥渍,显得狼狈不堪。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被恐惧冻结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来:
“禀…禀王爷,末…末将万死!军中存粮…仅…仅够三日之用了。末将已日夜不休,反复核查三遍,绝…绝无错漏…”最后几个字,几乎带上了哭腔。他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三日,弹指即过,届时若无粮草接济,这数万刚刚经历血战、保家卫国的边关将士,将不战自溃!他这个粮草官,百死莫赎!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王主事那粗重、压抑、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喘息声,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侍立在沙盘两侧的凌雪、霍三娘等高级将领,个个脸色铁青,嘴唇紧抿。他们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贲起。眼中燃烧着的是无法遏制的怒火——既有对眼前这致命危机的惊怒,更有对后方那些趁机作乱、罔顾将士生死的蠹虫的滔天恨意!然而,在这位始终背对着众人、凝视沙盘的主帅面前,所有人都强行压制着翻腾的情绪,屏息凝神,将所有的希望与焦虑,都寄托在那道玄色身影即将做出的决断上。
胜利的凯歌余音犹在耳畔,断粮的丧钟却已在不远处敲响。这极致的反差,将这帅帐之内的气氛,绷紧到了极限。
谢凤卿背对着匍匐在地的粮草官,身姿挺拔如松,纹丝不动,仿佛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与面前那巨大的边境沙盘融为一体。沙盘之上,山川起伏,关隘林立,城池俨然,纤毫毕现地勾勒出这片他们刚刚用无数鲜血和生命从叛军手中夺回、誓死捍卫的广袤疆土。她身上那件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玄色战袍,下摆处还沾染着昨夜冒着风雪巡营时冻结的雪屑,此刻在帐内摇曳的昏黄灯火下,折射出冰冷而潮湿的微光,仿佛凝结着边关的整个严冬。
王主事那带着绝望颤音的禀报,如同丧钟般在帅帐内敲响,余音在凝滞的空气中震荡、回旋,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在场每一位将领的心头。然而,谢凤卿却没有丝毫反应。她没有立刻回头质问,甚至没有因为这足以颠覆军心的噩耗而出现一丝一毫的颤动。唯有她那双深邃如万年寒潭的眸子,此刻正凝聚着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沿着沙盘上那道蜿蜒曲折、如同巨大伤疤般横亘在国土边境的防线,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微缩的木质山川与泥塑城池,越过了图纸上的疆界,直抵后方波谲云诡的朝堂与市井。她在脑海中飞速推演,试图看穿隐藏在这“粮草告急”背后,那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与权力博弈。这场持续月余、大小历经十余场血腥厮杀的残酷战役,其消耗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估,如同一个贪婪的无底洞,早已将战前苦心储备的粮秣吞噬殆尽。将士们可以忍受严寒,可以直面刀剑,但空着肚子,如何挥得动战刀?如何守得住疆土?
而更令人心寒齿冷、怒发冲冠的是,以萧景明为首的那群国之蠹虫、宗室商会,竟敢在边关将士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之际,在遥远的后方,利用他们盘根错节的商业网络和与生俱来的宗室特权,肆无忌惮地联手囤积居奇!他们将关乎数万大军生死、关乎边关稳定的粮草,当作了攫取暴利、要挟朝廷的筹码,硬生生将粮价哄抬至平日的十倍有余!此等行径,已非简单的贪婪,而是彻头彻尾的资敌叛国!其心可诛!其行可灭九族!
帐内的炭火盆依旧噼啪作响,但空气却仿佛冻结了。每一秒的沉默,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凌雪、霍三娘等将领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沙盘前那道沉静得可怕的身影,等待着她的决断。这极致的静默,比任何喧嚣都更能凸显出形势的危急与内心的惊涛骇浪。一场由胜利巅峰骤然跌入断粮深渊的危机,正考验着这位年轻摄政王的智慧与意志。
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那寂静是如此深沉而粘稠,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坚冰。唯一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谧的,只有炭火盆中银炭偶尔爆裂发出的“噼啪”轻响,那声音在极致的安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冰面碎裂的预兆,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与之交织的,是粮草官王主事匍匐在地所发出的、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那喘息带着明显的呜咽尾音,断断续续,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最后的挣扎,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又仿佛下一次就会彻底断绝。
侍立在沙盘两侧的凌雪、霍三娘等一众高级将领,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着,但紧绷的身体线条却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们的面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下颌骨因紧咬牙关而微微凸起。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呈现出一种僵硬的苍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蕴含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可怕力量。他们的眼中,熊熊燃烧着难以遏制的怒火——那是对萧景明等宗室商会成员罔顾国家大义、趁火打劫的无耻行径的刻骨愤恨;那也是对眼前这骤然降临、足以让数万大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的断粮危机的深切焦灼与无力感。
然而,没有一个人出声,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力量,都被强行压制在钢铁般的纪律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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