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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相邦吕不韦


成为太子的第七天,一份来自相邦府的请柬,被恭敬地送到了东宫。

吕不韦,这位将嬴政父子一手从邯郸的泥潭中捞出,并推上权力巅峰的“仲父”,终于要正式召见这位他“投资”生涯中最成功的“作品”了。

马车行驶在咸阳宽阔的石板路上,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一丝颠簸。陈寻坐在车内,看着身旁正襟危坐、神情平静的嬴政,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么镇定。

这几天,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主要是蒙恬那里。了解到了吕不韦如今在秦国,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他不仅仅是相邦,更被尊为“仲父”,地位仅次于国君。

他开府置吏,门下食客三千,谋臣如云,猛将如雨。

从朝堂决策到官员任免,从国库用度到军队调动,秦国这部庞大战争机器的每一个关键齿轮,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咸阳,有两个权力中心。

一个,是王宫里那个病体缠身、象征着国家法统的秦庄襄王;另一个,就是相邦府里那个如日中天、实际掌控着帝国权柄的吕不韦。

他们今天要见的,不是一个臣子,而是秦国实际上的……“摄政王”。

相邦府邸,果然气派非凡。其规模之宏大,装饰之华美,竟丝毫不逊色于嬴政居住的东宫。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见的宾客络绎不绝,皆是秦国朝野有头有脸的人物。

当东宫的马车抵达时,所有的喧嚣,瞬间静止。

所有人都躬身行礼,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从车上下来的、年仅九岁的少年太子。

吕不韦给足了嬴政面子。他没有在大堂会见,而是在一处布置得极为雅致、只招待最亲近客人的内室书房,亲自等候。

陈寻和蒙恬,作为嬴政的伴当,也有幸得以进入。

一进门,一股混杂着上等熏香和浓郁书卷气的暖风,便扑面而来。书房极大,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竹简,其藏书之丰,恐怕连秦国王室的书库,都有所不及。

书房的正中,一个身着宽大深衣、头戴玉冠、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正含笑而立。

他,就是吕不韦。

他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面容儒雅,双目炯炯有神,下颌蓄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他身上,没有丝毫商人的市侩气,反而有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华贵的大政治家气度。

“政儿,快过来,让仲父好好看看。”

吕不韦的笑容,充满了长辈的慈爱与欣慰。他走上前,亲热地拉起嬴政的手,仔细地端详着,眼中流露出真挚的关切,“在赵国,受苦了。”

“全赖仲父运筹帷幄,政,才能安然归来。”

嬴政躬身行礼,言辞恳切,礼数周到得无可挑剔。

两人之间的对话,充满了“父慈子孝”的温馨气氛。但陈寻,却敏锐地从这温馨之下,嗅到了一丝冰冷的、属于权力的味道。

吕不韦对嬴政的亲昵,是真实的。

但他那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审视自己最得意作品的掌控感,也是真实的。

寒暄过后,吕不韦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陈寻和蒙恬的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蒙氏的麒麟儿,蒙恬将军吧?”

他对蒙恬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欣赏,“令尊蒙武将军,为我大秦屡立战功,虎父无犬子啊。”

“相邦谬赞。”蒙恬不卑不亢地回礼。

随即,吕不韦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陈寻身上。那目光,看似温和,却像最精准的探针,仿佛要将陈寻从里到外,都刺探个通透。

“想必,这位就是太子在邯郸结交的挚友,陈寻先生了。”

吕不韦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先生于太子有救命之恩,便是我吕不韦的恩人。日后若有任何需要,相邦府的大门,随时为先生敞开。”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彰显了自己的地位。

陈寻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相邦言重了。在下不过一介山野之人,与殿下萍水相逢,不敢居功。”

“哦?山野之人?”

吕不韦的兴趣更浓了,“我听说,先生不仅救了太子,近日来,还与太子、蒙将军一同在东宫演武,切磋武艺?”

来了。

陈寻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试探。

嬴政闻言,上前一步,主动解释道:“仲父,政自幼流落赵国,疏于骑射。如今既归秦,身为储君,不敢不习武事,以免堕了先王威名。陈寻与蒙恬,皆是政的陪练。”

“殿下有此上进之心,仲父自然是高兴的。”

吕不韦笑着点了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殿下如今身份不同,当以国事为重。舞刀弄枪,终究是武夫之事。为君者,当知治国之道,安民之策。这些,仲父以后,会慢慢教你。”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与教诲。

但其中蕴含的、不容置疑的潜台词,却让陈寻感到一阵寒意。

你的任务,是学习如何当一个“君王”。

而“君王”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由我来定义。

习武这种事,可以,但只是强身健体,不要玩物丧志。你身边的人,蒙恬,是个不错的将才,可以留用。至于这个陈寻……一个来路不明的陪练,最好还是安分一点。

“仲父教诲的是。”嬴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政,谨遵教诲。”

“这就好,这就好。”吕不韦满意地笑了,他亲手为嬴政斟满一杯热茶,“来,政儿,尝尝这阳羡雪芽,乃楚国贡品。以后,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会是你的。”

接下来的谈话,便彻底成了一场属于吕不韦的“独角戏”。

他从秦国的东出大计,谈到朝堂的官员任免,从关中的水利农桑,谈到巴蜀的盐铁之利。他展现出了一个顶级政治家惊人的、渊博的学识和对整个帝国了如指掌的掌控力。

嬴政,则自始至终,都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学生”。他认真地聆听,恭敬地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也都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个储君的好学与谦逊。

陈寻和蒙恬,则像是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安静地,侍立在旁。

直到会面结束,吕不韦亲自将他们送到府门口,脸上的笑容,都未曾有过一丝改变。

返回东宫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许久,嬴政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阿寻,”他看着陈寻,眼神复杂,“你觉得,仲父……是个怎样的人?”

陈寻沉默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一个……完美的恩人,一个完美的权臣,也是一个……完美的,敌人。”

嬴政闻言,身体一震。随即,他那张稚嫩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了一抹与吕不韦如出一辙的、深不可测的笑容。

“不错。”他说,“但他现在,还只是前两者。”

“而寡人要做的,就是在他变成第三者之前,先拥有一把,能刺穿他那身华服的……”

“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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