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为你好”

呼啸的风声仿佛成了这片奇异森林唯一的背景音，被巨鸟吊着飞行，视角变得异常奇特。

桦生紧紧抱着冰冷光滑的鸟爪，因为位置稍低，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清上方的阿兰。

阿兰的身形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带着一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修长感。

他为了稳住身体，四肢都用在攀附鸟爪上，动作间透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却又因那未完全成熟的骨架，显露出几分的单薄。

桦生就这样仰着头，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身上，从他被风勾勒出清晰线条的小腿，到紧绷的腰背，最后定格在他因为用力而微侧过来的下颌线条上，以及那双即使在晦暗光线下也清晰可见的琥珀色眸子。

阿兰被她看得极其不自在。

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专注，仿佛要穿透他脸上那层冰冷的伪装，看清内里的真实。

这种被凝视的感觉让他心底莫名烦躁，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

他猛地转过头，瞪圆了眼睛，试图用最凶狠的语气威胁道：“你再看我就把你踢下去！”可惜，呼啸的风削弱了几分他话语里的气势，反而透出一丝色厉内荏。

桦生仰着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在眼下这诡异危险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明亮，甚至有点没心没肺。

她顺着他的话，用一种近乎耍无赖的语气回应：“可以啊，你把我踢下去吧。”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狡黠的笑意，“踢下去我就看不着你了。”

这近乎调笑的回应让阿兰一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气闷地转回头，盯着前方不断掠过的、如同鬼影般的树冠，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轻轻拉扯了一下。

低下头，只见桦生不知何时腾出了一只手，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角晃了晃。

这人在这种时候还敢松手！

“阿兰，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样子？”

又来了！阿兰心头无名火起，夹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慌乱。

他猛地撇过头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声音闷闷的：“长得丑。”

果然，下方的桦生立刻摇了摇头，语气非常肯定：“怎么会呢？”她仰望着他，眼神清澈，带着坦然，“我看过你小时候的样子，明明很好看。”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阿兰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因为桦生的话语，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那间空旷、冰冷、以白色为主的房间里，唯一一面小小的、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镜子。

年幼的他，偶尔会趁着无人注意，偷偷站在镜子前，笨拙地整理一下并不可体的衣领，或者将过长的刘海拨到一边。

镜子里映出的那个小男孩，确实有着玉雪可爱的脸庞，眉眼精致，唇鼻秀气，任谁看了都会夸赞一句漂亮，甚至能从那张稚嫩的脸上，依稀窥见长大后必定不俗的轮廓。

这段记忆本身并无特别，甚至带着一丝孩童天真的爱美之心。

但此刻被桦生以这种方式提起，却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阿兰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桦生，声音里淬满了冰冷的寒意，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怒意：“呵，我还没来找你麻烦，你还敢自己提出来？”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就窥探我的记忆？”

这质问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桦生脸上的笑意。

她看着阿兰眼中翻涌的怒意，心头猛地一紧。

她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真诚的歉意：“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帮你？”

“帮我？”阿兰的冷笑声在风中显得格外刺耳，“因为是为我好，所以就不需要听我的想法？你给过我尊重吗？”

——“你给过我尊重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桦生的耳边。她突然愣住了，所有的解释和歉意都卡在了喉咙里。

是啊……原来是这样。

原来，当一个人自认为站在“正确”的一方，抱着“为你好”的念头时，真的会下意识地忽略掉对方的意愿，忽略掉那份最基本的“尊重”。

就像……就像上一世，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为她着想，却将她所有反抗和意愿都视若无物，强行将她推上既定轨道的人们。

他们每一个人，都坚信自己是在“帮她”，可每一个人，都在做着违背她内心最深切渴望的事情。

位置互换，当她拥有了窥探他人内心的能力，当她自认为是为了“帮助”阿兰时，她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和他们一样的行为。

一股深切的悲伤，毫无预兆地涌上了桦生的心头。

原来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啊……如果再来一次，在明知阿兰会激烈反对的情况下，她或许……依然会选择去窥探，只是会做得更加隐秘，不让他发现吧？

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忽略别人的感受吗？

桦生此刻是真的开始悲伤了，这悲伤源于对自身的失望。

她低垂着头，紧紧抱着鸟爪，周身弥漫开一种低落至极的气息。

阿兰看着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的桦生，心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慌乱。

是自己刚才说话太重了吗？

在黑塔那种地方，向导几乎从不会给哨兵进行精神疏导，那里的哨兵都是依靠自身强大的意志力，在一次又一次的精神狂暴与混乱中硬生生扛过来的。

他们与向导接触极少，但就一些听说的事情而言，黑塔的向导是最疯的疯子，他们在一些残酷的研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难道……正统的向导是这么脆弱的存在？自己不过是语气重了些，指责了她未经允许窥探记忆的事实，她就摆出这样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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