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农夫与国王
雷鸣城,安第斯庄园。
时至晚夏,清晨的凉意透过半开的窗,载着金盏花的芬芳吹入了书房。
爱德华·坎贝尔大公将妹妹的亲笔信又读了一遍,那英俊的眉宇正沉淀着凝重。
信中,艾琳详尽描述了黄昏城之战的惨烈,混沌邪神降临的恐怖,以及最后那从天而降的审判。
当然,她也提到了战后国王的宫廷总管斯克莱尔与教廷裁判庭的相继到来,以及由此引发的紧张局势。
坎贝尔人为拯救暮色行省的同胞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们理应得到国王的奖赏!
然而国王的走狗们却故意模糊了所有权与使用权的概念,污蔑坎贝尔公国想要篡夺国王的头衔,并声称这种颠倒黑白的行为是在制造混沌繁殖的温床,连大贤者的“预言”都被那家伙搬了出来。
呵!
爱德华冷笑着。
这帮家伙真是敢说!
难道混沌是坎贝尔人的援军请来的不成?
其实爱德华对这种无关痛痒的指责倒无所谓,他一点也不意外国王会派人来“摘苹果”,无非是谁打头阵的区别。
唯一令他感到棘手的,是裁判庭的到来。
爱德华的食指轻轻敲击着白橡木桌,目光落在墙上那副巨大的莱恩王国地图上。
教廷通常不会轻易干涉世俗王国内部的纷争,他们的剑锋只会对准异端与混沌。
然而“大裁判长”这个头衔的分量太重了,往常莱恩王国连一个帝国的男爵都难看到,这次居然来了教皇身边的红人。
希梅内斯的到来让这盘棋局的规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用实力说话的博弈,现在又增加了一枚名为“法理”的砝码。
而且——
裁判庭也未必单纯。
恐怕只有一辈子没见过牧师几面的农奴们会觉得,一个杀人如麻的魔鬼手中揣了一本《圣言书》就变成圣人了。
以前暮色行省也不是没有牧师,总不能又是坎贝尔人太贪婪,才让那里的莱恩人饿了肚子吧?
“……大人。”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恭敬地敲响了房门,随后站在书房门口等待着回应。
“进来。”
爱德华收回思绪,从桌上拿起早已拟好的信函,用火漆封好,递给了走进书房的信使。
“告诉艾琳,让她谨慎应对,万事以保全自身为先。无论发生什么,坎贝尔公国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顿了顿,他又压抑着怒火,补充了一句。
“还有我……没有人能在污蔑了我的妹妹之后,当做无事发生。哪怕是国王的宫廷总管也不能!”
“是,大公……陛下。”
感受到了那双眼睛中的怒火,信使心中一凛,双手接过那封烫手的信,行礼后迅速退下了。
送走信使之后,爱德华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另一份由他的心腹整理送来的密报上。
这份情报主要提到了暮色行省目前各个伯爵领、男爵领以及城镇、村庄的基本情况。
其中包括各个地块的大概人口区间,受战火影响程度,土壤是否适合耕种,以及领主去了哪儿等等。
西奥登想以神圣的名义赖账,他爱德华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素来喜欢做两手准备。
国王不合作就找伯爵,伯爵不合作就找男爵,本家不合作就找旁系,谁与坎贝尔家族合作谁就是法理!
那个装睡的老东西不是想驱狼吞虎,借混沌的大火将贵族们手中的土地收回去么?
想都别想!
坎贝尔公国的剑将捍卫暮色行省的领主们神圣不容置疑的法理!
虽然坎贝尔家族在自己的公国和代表传统的封建贵族是对手,但在邻居家里未尝不能是另一个立场。
面无表情地将情报看到了最后,爱德华的脑海中已经完成了整个计划的蓝图,就如同当初规划雷鸣城的未来一样。
不过老实说,他其实心里已经有点厌烦了。
为什么总是坎贝尔公国替德瓦卢家族擦屁股?
他们为莱恩王国开疆拓土,为莱恩王国镇压了雷鸣郡的迷宫近千年,为莱恩王国守住了南部的出海口,然而国王却从来没有感谢过他们,甚至将“传颂之光”视作麻烦。
以前他没有这么想过,但他最近越来越觉得,德瓦卢家族根本不配拥有如此广袤的土地,他们自己就是王国最大的耻辱!
或许安第斯是对的——
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坎贝尔公国眼下的麻烦,就必须彻底将暮色行省变成暮色公国。
至于以后的麻烦……
那得以后才知道了。
也就在这时,爱德华的目光落在了手中那份情报末页的最后一行,并留在了那里。
他的心腹在提到赛隆·加德伯爵的下落时特别提到,这家伙回到了自己的城堡,疑似和救世军达成了某种交易。
原本他们打算和这位赛隆伯爵谈谈的,但当他们去到黄昏城的府邸时,那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听说时居然把家人都接回了城堡。
爱德华听说过“救世军”的名字,包括那个所谓的“圣女”,以及他们得到了矮人的帮助,甚至来自黄铜关的剑圣都站在了他们的身旁。
只是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混沌都已经结束了,这帮家伙居然在暮色行省还残留有影响力。
他们难道以为自己和混沌打了一架,教廷就得请他们回圣城领赏吗?
不说别的,光是这名字就够大逆不道的了。
“救世……圣女……呵呵。”
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爱德华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群由叛军和饥民组成的乌合之众,居然也敢妄称“救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自家的流民都饿到雷鸣城要饭去了,还想去拯救世界?
可快先救救自己吧!
爱德华对这群疯子们本身是嗤之以鼻的。
然而当他的视线扫过密报中附带的所谓《新约》时,眼中的轻蔑却收敛了起来,反而露出了一抹感兴趣的光芒。
严格来说,他的心腹并没有真正看到那本教义,关于《新约》的一切内容都藏在当地人的口口相传里。
因此也有一种说法,所谓的《新约》并非是一本看得见的书,而是“圣女卡莲”从圣西斯那得到的神谕。
由于卡莲逢人便讲,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修女,诞生于一个不起眼的村庄,机缘巧合被神灵的拯救才觉醒了“沟通神明”的能力,而在那之前她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姑娘。
按照这套说法,是个人都能宣称自己听见过神谕了,裁判庭要是知道指定得疯掉!
他的心腹节选了几条所谓神谕写在了密信中,多的内容也不敢写,只选了些对圣西斯的赞颂以及“神子”画给世人的大饼。
寻常的蠢人只会比较哪尊神明画的饼更大,但爱德华是聪明人,一眼便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人人皆祭司么……”爱德华轻笑了一声,感兴趣的眼神中罕见流露出一丝赞赏,“有点东西。”
这绝不是一群饿昏了头的泥腿子们能想出来的东西,寻常人会想到抢夺“释经权”吗?
他们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任何一个统治者都清楚,《圣言书》上写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掌握着解释它的权力。
千百年来,教廷始终将这份权力牢牢攥在手中,并以此制定了第二纪元的秩序!
而现在,一个村姑竟然想从教廷手里抢夺“释经权”?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简直是把灵魂出卖给了恶魔!
不过偏偏这些人很聪明,他们没有打着地狱的旗号,而恰恰举着圣西斯的旗帜。
爱德华不禁开始重新评估这支所谓的“救世军”。
无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谁,只要和混沌没有关系,那他们就不是敌人,甚至于——
可以成为一件好用的工具。
至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轻易地被裁判庭像掐死一只臭虫一样给掐死了,那个圣女得继续活着才行。
正当他沉思之际,一阵恭敬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在得到许可之后,他的仆人推门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恭敬说道。
“殿下,科林亲王回来了……他听闻您在雷鸣城,立刻赶来了这里,说要为之前不辞而别致歉。”
喜讯如春风拂面而来,瞬间驱散了爱德华心中的所有阴郁。他的脸上浮起一抹喜色,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国王手上多了一张牌,立刻有人给他递来了两张牌,果然圣西斯心里是清楚的,谁才是真正的虔诚!
科林公国或许会成为坎贝尔公国的盟友。
不——
应该说一定会。
他可是听说了,那位殿下得知艾琳在前线的消息后,几乎是一刻也未曾停留,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
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他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快,把他请到会客室,”爱德华立刻吩咐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愉快,“我稍后就过去——”
话音未落,他便摇了摇头,叫住正要转身离去的仆人。
“算了,不用了。怎么能让尊贵的客人等在门口?你带我过去,我亲自迎接他!”
看着精神抖擞的大公陛下,仆人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恭敬颔首。
“遵命。”
……
神明总是青睐虔诚的孩子,即便眷顾孩子的不一定是圣光。
为虔诚坚守千年的坎贝尔家族继消灭了魔王之后,终于等来了《新约》和垂青他们的亲王。
而与此同时,暮色行省的农民们也终于等来了雨过天晴之后的太阳。
他们是真的相信圣西斯,就像绵羊相信这牧羊人手中的拐杖,是为了指引它们前往丰饶的牧场。
他们是真正的虔诚,不像某个“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君王……
自打“天使降临”之后已经过去了数日,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曾经折磨着这片土地的混沌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虽然黄昏城的总督府中仍旧波谲云诡,但那片黑云也只是笼罩在总督府的头顶而已。
寻常人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譬如,住在狮鹫崖领的伯顿就是其中之一。他既看不见,也不在乎,反正换谁当领主他的村子都是一样的穷。
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二十岁那年从森林里捡来了一根没人要的上好木料,换掉了家里那根快塌掉的房梁。
他仍然记得当时妻子和儿子看他的眼神,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
由于那段记忆过于深刻,他甚至连最后的事情也都记得。
当时他坐在门槛边上歇息,妻子在院子里晾晒衣物,而他五岁的儿子则追着一只蝴蝶满地乱跑。
阳光暖洋洋的,空气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再后来他就睡着了,直到他的儿子咯咯笑着将他摇醒,说隔壁打铁的罗斯叔叔在找他,有一批货要送到城堡。
他不是什么骑士或贵族,只是一个拉货的马夫。他毕生的追求,其实也就是这样一个平凡而温暖的午后。
只可惜——
他所渴望的那份平静,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突然消失了。
即便如今那往日的美好有了回光返照的征兆,他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坐在门槛边上悠哉地歇息。
因为一旦他闭上眼睛,那片刻的宁静就会被血色的噩梦撕地粉碎。
喊杀声遍地,妇孺绝望地哭嚎。在那浓烈的硝烟背后,还有“行刑者”阿卡那张在火光下扭曲的笑脸。
那个疯子说要杀光圣西斯的信徒,但他杀得可不只是牧师和修女,只要不是陪他发疯的人都被他折磨了遍。
当时伯顿正在给领主送货,连人带货都被阿卡的部队强行掳走,从领主的马夫变成了绿林军的马夫。
就这还算幸运的。
毕竟骑马是门技术活,喂马也是,绿林军还用得上他,倒是没有一刀把他砍了。
那些士兵们可是遭了老罪,明明和他一样也是被领主拉去干活,却被剁碎塞进了血肉模糊的祭坛……有个伙计还是他的同乡。
不止对敌人残忍,这些混沌的使徒们对自己人更狠!
他亲眼看见阿卡的手下,将三个试图逃跑的绿头巾吊在了树上,有说有笑地商量着一些他闻所未闻的酷刑,什么用树皮插指甲缝,文火烤羊腿……那简直就不是人类能想出来的东西!
在军中的每一天,伯顿都活在恐惧之中,只敢低着头把马喂好,生怕被那群疯子们盯上。
终于有一天,一个背着大剑的男人站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扯着另一面旗帜的人。
看着那支不可一世的军队被彻底击溃,伯顿甚至来不及感受胜利的喜悦,便立刻趁乱逃了出来。
他扔掉了头上的头巾,还有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玩意儿,身上只带着趁乱捡来的补给。
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这伯爵领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东躲西藏,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敢回到他的村庄。
当他衣衫褴褛地出现在家门口,他的妻子几乎没能认出他。
直到他用沙哑的声音唤出她的名字,那个瘦得像芦柴棒一样的女人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冲上来将他死死抱住。
他记得她只说了一句话。
“还活着就好。”
一家人相拥而泣的那个下午,是伯顿生命中第二珍贵的时光。
往后他逢人便讲,自己给领主送货的路上遇到了绿匪,差点丢了命。
得亏圣西斯保佑,他才跑去了山上,然后便一直躲在深山里,直到最近才敢回家。
伯顿不敢说自己也曾戴上了那该死的头巾,那段记忆犹如一个肮脏的烙印戳在他的屁股上,哪怕他是被迫承受的。
村民倒是接受了他的说法,毕竟大伙们都认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除了伯顿自己偶尔会被噩梦惊醒,倒也没有谁来打搅他。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村里开始流传一些可怕的谣言,说有一群披着黑袍的军队开进了狮鹫崖领。
那些披着黑袍的战士沉默且高效,丝毫不留情面,就像一台台不吐蒸汽的机器。
他们自称是来自圣城的“裁判庭”,直接向教皇负责,正在到处抓捕和“绿头巾”有关的残党。
混沌的侵扰已经结束了,这帮能征善战的家伙才冒了出来。
伯顿吞咽着唾沫,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话题,然而又总觉得与自己有关的,终究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这帮家伙自称是审判庭,但从来不审判,只杀人。”
从镇上回来的木匠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惊恐,就像见了亡灵。
“隔壁村的铁匠,只因为给那些绿头巾修了几把刀,就被吊死在了村口的树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说修刀的事儿吗?好像是一年前还是两年前……那时候那帮家伙还没那么疯,买东西甚至会给钱。”
一个农夫也忍不住缩着脖子,颤抖着低语。
“……我怀疑那家伙是被拉去凑数的,我好像听见谁说隔壁村子人多,得多杀一些才够。”
“这……得多少才够?”
“不知道,但我听说有个数。”
“扯淡的吧?!在国王的土地上杀人,他们疯了吗?!”伯顿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却没注意自己哆嗦的差点儿咬了嘴皮。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最后是一个小伙子战战兢兢开了口,小声低语。
“我听说,国王的军队也在,而且和他们在一起……他们要给威伏特伯爵报仇。”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从伯顿的头顶一路浇到了他的脚底,把他的魂都快浇灭了。
他回到了家中,变得疑神疑鬼,整日不敢出门,连阳光都不敢瞧一眼,仿佛那光芒会烫伤自己。
妻子不解他的过度反应,还以为他被幽灵缠上了。只可惜这村子里没有神甫,隔壁镇上也没有,想祈祷也不知道该找谁。
噩梦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是白天打瞌睡的时候,到后来伯顿整夜整夜地被噩梦惊醒。
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个马夫,没杀过人,更没抢过东西……
好吧。
他确实没有抢过,但也的确帮那群土匪搬过,哪怕他是被迫的。
伯顿可以发誓,他绝没有像那群杀红眼了的疯子,看见血花四溅就拍手叫好,完全不管该不该死。
或许圣西斯听见了他的忏悔。
但并没有原谅他。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伯顿正在教已经满九岁的儿子如何修补家里的房梁,说着说着又讲到了养马的心得。
他讲得很凌乱,他的儿子听得也是一脸困惑,心思早就飞去了窗外的小伙伴们身上。
伯顿自己也很焦虑,自己应该一件事一件事地说,教育孩子就像养马,都需要耐心。
然而他心里总有一种紧迫感,就好像冥冥之中的声音在提醒,许多东西现在不教就来不及了。
这间屋子不需要什么英雄,但需要一根房梁。
他的家也需要。
而就在他说到家里的锅坏了该去找哪位叔叔的时候。那扇半掩着的木门被“砰”的一声踹开了。
伯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喊“不是我”,就被那纷飞的木屑溅了一脸,倒在了儿子身上。
也或者不是挡在了他身上,而是出于父亲的某种本能,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数名身着黑袍的裁判官如死神般站在门口,带着几名身着铠甲的士兵,耀眼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
领头的人手上拿着一张粗糙的布浆纸,上面罗列着一长串字迹工整的名字。或许连这些名字的主人,都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是那么写的。
他们的名字第一次有文字记载,便是在裁判庭的清单上。至于这些名字是怎么列上去的,对写在上面的人来说也不重要。
他们拷问的方式没有绿林军那么原始野蛮,但手段却只多不少,并且每一样工具都由钢铁铸造。
“伯顿?”
为首的裁判官冷冷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铁片在摩擦。
伯顿已经说不出话,只顾死死捂着儿子的眼睛,不管后者惊慌挣扎,脸上写满了绝望。
“不!你们找错人了!他是个好人!”伯顿的妻子尖叫着扑上来,死死抱住一名士兵的腿,对这些披着黑袍的人哭喊着,“他只是个老实本分的马夫!我们家一辈子都在为威伏特伯爵干活儿,我们什么都没做过!”
士兵们不为所动。
两根芦柴棒哪里拦得住人高马大的他们,只一脚他们就将那碍事儿的女人踹去了墙角。
“滚!没你的事儿。”那士兵满脸煞气地呵斥了一声,握着剑柄的拳头咯吱作响。
不提威伏特伯爵倒也罢了。
一想到那个满门忠烈的将军,他便恨不得将这群把灵魂出卖给混沌的家伙全都砍了!
裁判官没有开口,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家人,马上他们还要去下一家。
如果不将毒瘤彻底清洗干净,悲剧只会一次又一次上演,这不仅仅是为了圣城的安宁,也是为了生活在这遥远边陲的人们。
伯顿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的辩解,此刻就像被石头堵住一样,卡在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字来。
在那绝对的暴力面前,语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被粗暴地反剪双手,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像拖拽牲口一样将他拖出了门外。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在那极度的恐惧之下,他全身僵硬的就像木头一样。
他用余光看见了儿子惊恐的脸,以及墙角那个骨瘦嶙峋的女人。她的嘴唇开合似乎无声的哀嚎,无神的双眼没了光。
或许,他应该道个别。
黄昏的阳光仿佛比午后更刺眼,将杂草丛生的土地染成了血红,又或者那本来就是血。
所幸的是,裁判官也觉得他没什么价值,又或者这里的人数已经凑够了。
执行的士兵倒是没有像绿林军折磨自己人那样折磨他,一声枪响便结束了他那或有或无的罪孽与屈辱。
一整个晚上,村子里都静悄悄的,直到裁判庭的人走了,他们才敢去给那些人收尸。
而所谓的收尸,也不过是把那堆成小山的尸体装在车上,拉去附近的山沟里倒了。
有人趴在亲人的身上哭,也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那几个牧师人怪好的,还把他们的灵魂超度了。”
往常死去的农夫可没有这个待遇,偶尔会有牧师跟着商队路过这里,但能够招来圣光的仍然是极少数。
而即便能招来圣光,也不是每一个牧师都会像卡莲那样,免费为死去的人祷告。
推着板车回来的村民们窃窃私语地议论。
一些人庆幸逃过了一劫,一些人开始感谢圣光没有放过一个坏人,倒像是那猪圈里的猪在交流减肥心得,自豪那身正不怕影子歪,只有把灵魂出卖给混沌的人才会畏惧圣光。
还有一些人觉得杀错了人,但害怕明天裁判庭开到自己家里,于是也默默把嘴闭上了。
震慑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守在门口等父亲回家的孩子没有哭,那幼小的眼睛里正燃烧着仇恨的光芒。
可怜的小伯顿最终还是没有学会怎么挑选骡马和修补房梁,但他记住了那一张张脸。
还有他们的衣服。
他发誓——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成为他父亲口中那个挥舞大剑的英雄,他定要将这群冲进他屋子里的家伙杀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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