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请贴

"来年开春吧。"逍遥沉吟片刻，轻声道，"开春后，我想出去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

清荷正给祖父捶着肩，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二叔方承泽眉头微皱，二婶王氏的绣帕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分。方景明偷偷瞥了眼祖父的脸色，又迅速低下头去。

老太爷摩挲着紫砂壶的手微微颤抖，壶身上的松鹤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良久，老人长长地"嗯"了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那飘在茶汤上的梅花瓣便沾在了他的唇边。

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众人面面相觑。老太爷握着紫砂壶的手指节发白，壶盖与壶身相碰，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大哥到时候可得带上我呀！"清荷突然蹦到逍遥身边，拽着他的袖子摇晃，"我也想去看江南的桃花，塞北的雪..."

二婶王氏急忙用绣帕掩着嘴轻笑："姑娘家家的，整日想着往外跑。"她状似亲昵地点了下清荷的额头，"也就是你哥惯着你。"

"就是！姑娘家整日疯跑像什么话！"方景明躲在二叔身后做鬼脸，结果被清荷揪住耳朵。

"娘——！姐姐又欺负我！"少年捂着耳朵满屋乱窜，绣着竹叶的衣摆扫翻了茶几上的果碟。

二婶王氏一把拎住儿子的后领："该打！整日就知道玩，当初是谁答应逍遥要好好念书的？"她朝逍遥使了个眼色，悄悄指了指主位上沉默的老太爷，"我去吩咐人收拾厢房。"说完拽着还想说话的丈夫快步离开。

待脚步声彻底远去，老太爷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你...还是不肯原谅爷爷？"老人的声音比方才苍老了十岁。

"不是。"逍遥望着窗棂上斑驳的树影，"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突然要学着与长辈相处...有点不习惯。"

"我会在京城买个房子，然后搬到京城来住。开春远行是真，在京城置宅也是真。"

老太爷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风中突然被吹亮的炭火："这么说...你真要在京城长住？"

"嗯。"逍遥将祖父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这里终归是家。"他顿了顿，"再说我这子爵的身份，总得有个像样的府邸待客。"

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有了力气，紧紧攥住逍遥的腕子："要不爷爷帮你物色？礼部刘大人家隔壁有座五进的..."

逍遥轻轻按住祖父青筋凸起的手背："孙儿这些年也有些积蓄，就不劳爷爷操心了。"

茶汤上的热气渐渐散去，老太爷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你又接了朝廷的煤铁生意？"皱纹间的眼睛锐利如昔，"那帮蠹虫的钱，可烫手得很。"

"是靖王爷在督办。"逍遥将凉透的茶泼进渣斗，"孙儿原说不必分成，可王爷说..."他学着那位威严的声音，""朝廷有朝廷的规矩""。

窗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原是积雪压断了老梅新发的枝桠。老太爷望着那截断枝，突然笑了："罢了，靖王殿下倒是...妥当。"

老太爷的指尖在紫砂壶盖上轻轻敲了三下，像在斟酌用词："那太平公主..."

"她确实随我们南下查案。"逍遥截住话头，顺手扶正被风吹歪的烛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老人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老爷——"管事在门外躬身，"晚膳已备好，可要传膳？"

"传吧。"老太爷撑着扶手起身，逍遥忙上前搀扶。

正厅里，清荷正踮着脚往方景明碗里堆辣椒，二婶举着筷子作势要打。

家宴上的喧闹声直到亥时才散。老太爷难得吃了两碗米饭，还尝了块清荷夹来的糖醋排骨。

逍遥本以为日子可以如此平稳的一天天过去。次日清晨，他正在院中练拳，老管家急匆匆跑来，托盘里放着张泥金帖子："少爷，有给您的请贴。"

逍遥眉头微蹙，他接过那张泥金帖子，烫金的梅纹在晨光中微微刺眼。

"周琰..."指尖摩挲过落款处凌厉的字迹，这名字陌生得紧。但既敢以"周家"自称，应该在这京城也算是有些地位。

小雅哦其实很不喜欢参加什么聚会，可......

逍遥的指尖在请帖末尾顿住，那里还有一行蝇头小楷：

「殿下乃陛下掌珠，何以满朝攻讦？仆偶知内情，子爵若愿，三日后一叙。」

逍遥皱眉沉思。他来京城前就感到蹊跷——明明太平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为何朝中大臣却群起攻之，甚至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于是逍遥来到正厅门，手中紧攥着那张烫金请帖。老太爷正在厅内品茶，见逍遥进来，放下茶盏问道："逍遥可是有什么事情？"

逍遥将烫金请帖轻轻放在檀木案几上。

"祖父，"他垂手而立，"孙儿今日收到这封请帖，心中实在拿不定主意，特来请您示下。"

老太爷放下手中的茶盏，青瓷底在案几上磕出一声轻响。他拾起请帖，苍老的手指缓缓抚过上面的鎏金云纹。烛光下，逍遥看见祖父的眉头渐渐拧紧。

"太平公主......"老太爷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这事老夫倒是有所耳闻。"他将请帖放回案上，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咱们方家如今虽顶着个爵位，实则早已远离朝堂。"老太爷抬眼看向逍遥，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只是听说......这次公主犯的事不小，六部九卿都在上书弹劾。"

老太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已有些凉了。他盯着盏中沉浮的茶叶，缓缓道："傻孩子，你以为那些大臣们不知道太平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

窗外的风突然停了，屋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细微声响。

"正因为知道，还敢这般大张旗鼓地弹劾..."老太爷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那必定是公主触犯了比得罪陛下更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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