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年关

逍遥整个人陷进黄花梨圈椅里，喉结滚动了一下："祖父，我..."

老太爷又拿起一封朱红帖套的请柬，对着光仔细端详："瞧瞧，连我这老头子都沾了光。"他抖开洒金笺纸，笑道，"这落款的人家，老夫可是听都没听说过。"

"我真的很不想去。"逍遥突然坐直身子，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清荷连忙上前收拾，却被他摆手制止，"这些虚与委蛇的场合..."

老太爷不紧不慢地将请帖归拢整齐，枯瘦的手指在纸面上敲了敲："现在尚可推脱。"他忽然正色，声音沉了下来，"等陛下赐你爵位，等你在朝堂站稳脚跟..."话锋一转，"届时这些应酬，就是你的本分。"

逍遥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叹息声混着香炉里逸出的青烟，在厅内久久不散。

"爷爷！大哥！姐姐！"方景明脆生生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厅内凝重的气氛。小家伙扒着门框探头进来，"娘亲说年夜饭都摆好啦！"

正厅里的众人这才惊觉，窗外的天色早已暗沉。老太爷率先起身："走，别让饭菜凉了。"

前院的石桌上铺着崭新的靛蓝桌布，八宝鸭、红烧鲤鱼、蜜汁火腿等菜肴冒着腾腾热气。围着桌子摆放的几张藤椅都垫了绣福字的坐垫，连最小的景明也有专属的高脚凳。

老太爷在首位坐下，众人这才依次入座。逍遥注意到，往年伺候用饭的丫鬟婆子都不见踪影，按方府惯例，除夕夜都要放下人们回家团聚。

"动筷吧。"老太爷举起乌木镶银的筷子，率先夹了一筷翡翠虾仁。可那虾仁还没送到嘴边，一滴泪就砸在了青花瓷碗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爹？！"二叔的筷子"啪"地落在桌上。二婶已经掏出了绣帕，清荷和景明都瞪圆了眼睛。

老太爷摆摆手，浑浊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淌："没事，没事......老头子我是高兴的。"他环顾桌前的儿孙，目光在逍遥身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中泛起欣慰，"如今逍遥回来了，这才是真正的一家团圆......"

话到此处，老人忽然又哽住了。他颤抖着嘴唇，半晌才低声道："只是可惜......可惜当初我若是没有......"

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二叔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紧，二婶低头擦了擦眼角，清荷和景明虽年幼，却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乖乖坐着不敢出声。

逍遥放下碗筷，轻声道："祖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今夜是除夕，合该高高兴兴的。"

老太爷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连连点头："是，是......开心，要开心才对。"他强打起精神，夹起一块鱼肉放到逍遥碗里，"来，尝尝这个，你父亲小时候最爱吃的。"

暖黄的灯笼光映照在一家人脸上，雪夜的寒意被温情驱散。席间渐渐又有了说笑声，二叔讲起商行里的趣事，惹得众人发笑；清荷和景明为了最后一块蜜汁火腿差点闹起来，被二婶笑着制止；老太爷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眼中泪光未消，嘴角却已扬起。

就这样，方府迎来了多年来最圆满的一个除夕夜。

晚饭过后，逍遥仰躺在院中的藤椅上，呼出的白气在寒夜里袅袅上升，他望着天际的星河。

"哥，你在想什么呢？"

清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逍遥侧头，见小妹裹着厚厚的兔毛斗篷，手里还捧着一盏热腾腾的姜茶。

"没什么。"逍遥接过姜茶，温热透过瓷杯传到掌心。

清荷撇撇嘴，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是在想冷月姐姐吧？"

逍遥没有否认，只是轻啜了一口茶，转而道："我在想东瀛国提出的那个问题......总觉得似曾相识。"

"什么问题？"清荷眨了眨眼，"说来听听？"

逍遥将丞相所述的问题又复述了一遍。清荷听完，忽然"啊"了一声："这不就跟去年玄真道长遇到的那两个云游僧人出的谜题一样嘛！"她掰着手指回忆，"一个说真话，一个说假话，只能问一个人一个问题......"

逍遥猛地坐直身子，茶盏中的水面晃出一圈涟漪。经小妹这么一提，他忽然想起——确实如此！那诡辩的风格，简直如出一辙。

"你怎么会知道玄真道长的事？"逍遥皱眉。

清荷噗嗤一笑："这事早传遍大街小巷啦！"她模仿着说书人的腔调，""逍遥智破双僧谜，三问定乾坤"——茶楼里天天有人讲呢。"

逍遥眸光渐沉。东瀛使臣、云游僧人、真假之辩......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在他脑海中渐渐串联。夜风吹过，他忽然觉得这冬夜又冷了几分。

"哥？"清荷见他出神，轻轻推了推他，"要再加件衣裳吗？"

逍遥摇头，目光仍停留在星空某处："小妹，你说......"他顿了顿，"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清荷双手一摊，腕间的银镯在月光下闪了闪："大哥都想不明白的事，我哪能知道呀？"

逍遥闻言轻笑，伸手揉了揉小妹的发顶："我家小妹可比大哥聪明多了。"他指尖勾到清荷系发的红绸带，那绸带在风中轻轻飘动，像一尾游动的锦鲤。

"咻——砰！"

远处突然升起一朵烟火，在夜空中绽开金红相间的光芒。兄妹二人不约而同抬头，那绚烂的光彩映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年关......"逍遥轻声道。

"就这样过去啦！"清荷接上他的话，笑得眉眼弯弯。

最后一粒火星坠入夜色，庭院重归寂静。只有檐下的红灯笼还在风中轻轻摇曳，照得雪地上一片暖色。

同一时刻，皇宫深处的御书房内，明黄色的衣袖拂过窗棂。

"咳咳..."身着龙袍的男子以袖掩唇，明灭的烟火照亮他苍白的侧脸。案头堆积的奏折上，朱批未干的墨迹泛着血色的光泽。

"年关过了..."他望着渐渐消散的火光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暗藏的脉枕，"明年的年关，朕还能..."

一阵寒风卷入，吹灭了最靠近窗口的那盏宫灯。阴影中，大太监德顺佝偻着身子捧来药盏："陛下，该进药了。"

皇帝的目光仍停留在夜空，那里最后一颗火星正坠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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