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鹊巢鸠占（16）
尽管来人同样用帽子和口罩遮掩了大半面貌，但如果方才离开的几人还站在这里，想必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位北川市大名鼎鼎的刑侦支队长。
秦洄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色衣物，衣服样式则是边境线内外都常见的普通穿搭。
他没有多看旅馆内的装饰布置，而是直奔地上仍然不省人事的旅馆老板，先查看了一下对方胳膊上被玻璃碎片划出的伤口，确认没有伤到手臂动脉，然后又观察起旅馆老板喉咙间的血痕。
昏迷者的脖颈处堆积着一片浓郁的血污。
然而，秦支队长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伸手摸索了一下那处的伤口，发现伤口实在算不上多深，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流出那么多的血液。
秦洄眼神一凛，迅速朝着四周扫视，很快，他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两团被鲜血浸透了的、已然看不出原样的纸巾团。
“二号点位汇报情况，“燕归”已经确认接触到目标人物。”秦洄语气生硬道:“旅馆内发现受伤的可疑人员，请尽快派人过来接手治疗并进行审讯。”
“收到。”
秦洄蹲下身，手指捻起散发着新鲜铁锈味道的血色纸团，竟然不顾脏污地慢慢攥进了手心里，“另外，我需要一份便携的抗感染药剂和止血伤药，申请军用级别，要效果最强的。”
“请放心，“燕归二号”，东西会在你离开边境线前送到你的手上。”
秦洄应了声，站起身，他进来前已经谨慎检查过情况，犯罪分子并没有在旅馆内留下什么后手。
这有些奇怪，也不符合嫌疑人的多疑作风——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异常的状况都会让人生出莫名的不安。
旅馆的正门虚虚掩着，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料峭的寒风从空旷街道呼啸而过，带着某人无法言明的忧心追赶着远去的车辆。
至于本该远在北川市、调查温阳失踪事件的秦支队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种地方——
*
十几个小时前，北川市的长途汽车站点外。
一般乘坐长途的公共交通工具，购买车票时都需要进行身份验证，但相比于火车、飞机这种检查流程严格的交通方式，长途大巴因为中途随时可以停靠路边的特点，只要不进入车站内买票乘车，就可以在站外上车的同时避免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信息。
章羽显然深谙其中之道，蹲在站内每辆大巴车出来的必经之路上等待，同时也巧妙避开了站内工作人员的视线。
本来一切都非常顺利，如果不是在等车的时候，有人突然从她的身后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一只手腕的话。
在被抓住的刹那，章羽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出手反抗。
藏匿于手指间的锋锐刀片，在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中划过了一抹凛冽寒光，却没能来得及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因为章羽感受到了某个相当熟悉的气息。
两只手臂都被牢牢压制在身后，对方拉着章羽后退了好几步，很快躲到了一个位于所有人视野盲区的角落里。
等到身后的人放开了钳制的力道，章羽默然转身，再次见到了那张英俊冷锐的面容，心里高悬的巨石轰然砸落在地。
“秦洄!”
秦洄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女生，脸侧绷出了极为锋利的弧线，因为压抑着某些过于激烈的情绪导致眼角都染上了几分红意。
“你不相信警方，也不相信我……”
片刻的沉默后，章羽听见了眼前男人低哑中带着痛意的声音:“你一意孤行，想要单刀赴会；又抛弃一切，要去奔赴一场危险的行程……章羽，你怎么、能这么狠下心?”
明明是指责的话语，秦洄的神色也一如既往的冷硬，但他的眼底却流淌着破碎的微光，语气中潜藏着克制而又颤抖的难过。
他问着章羽:“你做出这个决定前，有没有想起过小阳，想起过江老师，想起过……我？”
章羽隐在袖间的手指猛地攥紧，微微侧过头去，近乎逃避地躲开了男人的眼神。
她身形僵硬，张了张口，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声线:“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句问话似乎代替了前边所有问题的回答，话说出口，章羽感觉到了某种拉扯到了极限、而无声崩裂的情绪。
她近乎仓皇地闭了下眼睛，想要后退，想要转身逃开，想要自欺欺人……却在下一秒，被猛地一扯，无从反抗地嵌入了一个铜墙铁壁般的怀抱。
“对不起，我没有想指责你的意思……”秦洄的声音微弱喑哑，又断断续续:“我知道你只是、不想牵连别人……你是想自己去结束那场延续至今的噩梦……”
所以章羽才会故意制造出和身份不明的犯罪嫌疑人有所勾连的假象，再撇清自己同师友的联系，最后孑然一身地突然离开。
章羽几乎是无意识地试图挣动，但又在某个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甚至连呼吸也轻缓到了极点——
有潮湿的热意砸落在她的颈间，滚烫的温度从那片皮肤一直贯通到浑身的血液，激起了心脏的连绵痛意。
“我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但求求你，章羽……求你别对我那么残忍……”
这是秦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示弱，抛开所谓的强悍和刚硬，把软弱的一面彻底展示在另一个人的眼前——
被心爱之人防备、试探、欺瞒……甚至明明可以确定彼此间的情意，但到了最后一刻，即使爱人愿意把过往最重要的一切托付到自己手里，却也在同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抛弃自己……
夜色即将拉开帷幕，周身的一切都好似变成了黑白默片，于万物俱寂中，章羽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
于是世界重新开始流动。
·
那么秦洄是怎么抓住章羽行踪的呢？
“你还记得北区分局的安队么？那个曾经负责调查过谷云案件的老刑警。”
章羽对这个人有点印象，但也只是从他人口中听说过一两句。
“安队从分局安稳退休后一直挂念着当年的案件，后来他从一些渠道中打听到了谷云后来的遭遇——”
同时也知道了谷云死亡的背后，仍然隐藏着未知的黑手。
为了让曾经未能鸣冤的受害者安息，安队抛掉了闲逸的退休生活，主动找上市局刑侦支队，要求接触那个神秘的组织，经过百般努力，终于成为了警方钉入犯罪团伙的第一颗钉子。
“不可思议。”得知了这个情报，章羽难掩自己的惊愕:“以那些人的谨慎，安队竟然成功了?”
看到秦洄的神色，章羽话音一停，她意识到了什么事情，直接问道:“中间还有其他人的配合?”
程敦逅顾忌着家人安全，朱成里属于狂热信徒，他们都不太可能会配合警方的行动——
“是徐华。”秦洄揭露了答案:“警方找到了他，最终说服他配合搭线，将安队引荐入组织。”
其中刑侦支队所花费的功夫和心力自不必说，但显而易见的，他们成功了，并因此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尽管安队只是普通的外围成员，但从里面也获得了很多信息，比如前几天，组织里传出了一个骇人的传言。”
说到这里，秦洄看着章羽，不再避讳地同她说起这些敏感的事情，甚至询问:“是你么？”
是你主导了这个事件的发生吗？
内部传言称:存在一份组织最初的建立者和参与者名单；除此之外，当初的建立者还留下了一道保险——所有登录过组织网站的设备里都会留下一条追踪信号。
章羽没有否认。
于是秦洄继续推测:“你散布出了能够威胁组织的‘核武器’，于是隐藏在暗处的所有成员人心惶惶，这逼迫着‘掌控者’不得不与你进行交涉。”
而秦洄也查看了福利院的那份监控视频，从里面锁定了章羽所说的“陌生男人”，并且仔细调查了对方的身份信息。
“白同与，明面上是归国华侨，从事慈善工作，但他的过去非常模糊。”
秦洄从章羽的沉默中一点点验证着所有的猜测，但这次不再是出于试探，而是双方默契地开诚相见，“而在这之前，我恰好也让人帮我查了查付院长和小阳的过往。”
于是他发现了，多年前被“科学家”看中天赋的孤儿院里的“小白”，以及出现在第一所孤儿院之前、没有在其他地方遗留下丝毫痕迹的温阳……
尽管这里面的联系足够隐秘，但秦支队长仍然从中挖掘出了鲜为人知的共同点。
“最初我只是猜测，白同与就是所谓的‘白先生’，是接近小阳的神秘人，也是幕后组织的重要人物，对你们不怀好意。”
但无法确定这几人与十三年前的旧案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直到你告诉我，小阳是被、被怀阳亲手养大的。”
最关键的线索串联起了一切，将错综复杂的过往摆在了秦洄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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