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庆汤
回到焱山之后,我意外地发现照顾肖羽的人竟是冬青。原来她自上回帮我传信之后,便与肖羽互生爱慕之心,其间他俩只是零零星星地见过几面,这回听说肖羽受了重伤命在旦夕,冬青便不分白天黑夜地守在病床前照顾他,二人时常执手相望泪眼涟涟。我看了他们这样子,对顾星辰笑言说不定肖羽都能赶在他的前面成亲了,还笑他跟柳小蓝的进度太慢。他听了之后竟然冷下脸去,一连几日都不理我。
顾星辰受伤导致眼疾复发,又缚着双眼养了几日。这几日间,他常常要我吹奏《星云笺》给他听,而且我终于悟出一事,他所说的我对他有利用价值,原来就是每回犯了眼疾听我吹笛子,貌似有助于他恢复。
这日,我又扶着缚眼的顾星辰来到焱山山顶,吹奏完了之后,他静静地盘坐调息,我则绕着那布满拳掌印记的巨石欣赏起来。
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印记中,我发现一小块空出的地方,那一块没有掌印,只有刀刻的两个小人,一个小人高些,另一个小人矮些,两人手拉着手站在一处,身后有两道曲曲弯弯的,不知什么形状。我正托腮认真思索着,身后忽然响起顾星辰的声音:“在看什么?”
我问道:“这石头上的小人是你小时候刻的吧?”
顾星辰走到我旁边,轻轻嗯了一声。
我又问道:“小人身后那一条像飘带一样的是什么?”
“河。”他惜字如金地道。
我尚未来得及继续发问,他便补充道:“ 山下的那条小溪,一百年前是条河。”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么这两个小人是你和柳姑娘了?”
这时,忽有一名暗卫来报:“城主,汤都出事了!”
天下人等尽所向往的繁华富庶之处———汤都,如今竟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据探子回报,汤都之内一夜之间出现许多怪人。第一个怪人出现在一个面摊,据说他当时正坐在那里吃面,吃着吃着店小二忽然看见那人定住不动,转到他面前一看,竟是无比恐怖怪异的景象,说是那人眼耳口鼻之中正向外爬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把店小二吓得当场便晕了过去。
其后汤都之内又陆续出现类似情景,越来越多的人成了口吐虫子的怪物。城防驻军数次出动兵马斩杀吐虫人,然而那些虫子十分诡谲,士兵们若稍有不慎,那些虫子便钻进他们的眼耳口鼻之中,使其成为又一个吐虫怪物。
汤都之中,如今正在进行十分艰险而又可怕的灭虫之战。而这虫,绝非普通昆虫之属,显是受邪魔妖术所控,据顾星辰的判断,这很可能又是《四境星经》中的术法被邪魔之徒妄用。
驭虫术。
传说中此种驭虫术一旦开始,便会衍生出无穷无尽的虫子和吐虫怪人来,这自上古以来还是首次出现在人间,便是千年之前的正邪大战也未见此术现世。
这是苍生之难,任何一个正道人士都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在短短数日内,各路道派之人纷纷来到了汤都,希冀能寻找到有效的克虫之法。
因肖羽负伤未愈,我便和顾星辰一起去往汤都。在郊外的路上,有几处围着许多士兵,正将运来的一车车死尸堆到一处焚烧掩埋,那些尸体都已呈惨不忍睹的烧焦之态了,还被运到城外再焚烧一次,尸体上都沾着密密麻麻的点点焦黑之物,当是一同被烧焦的虫子。
“他们用火焚的办法真的可以防治虫灾吗?” 我看着那些被烧焦的尸体,忧心忡忡地问道。
顾星辰微微蹙眉:“ 治标不治本,其实这样连治标的法子都算不上,只要那虫子钻入人的身体中,其人必死无疑,火焚只能阻止吐虫之人将虫子带到其他地方,却并不能救人。”
我听了更加忧心起来:“ 那要怎样才能阻止这驭虫术呢? 是不是只要这些虫子不被完全消灭,就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于虫子的侵蚀呢?”
顾星辰望向远方:“ 若要终止这种邪术之灾,最根本的方法,是找出在幕后操纵驭虫术的人。只有从源头上制止妖术,才能让这场灾难彻底停下来。”
我愁道:“可是怎样才能找出幕后操纵之人呢? 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即便那人出现在眼前,也分辨不出来呀。”
顾星辰叹了叹:“想找到幕后之人确实很难,不过既要操纵这样大规模的驭虫之术,其人必定离汤都不远,且那些虫子不会攻击操纵者,这都是寻找幕后操纵者的线索。”
我们一路走到汤都之内,路边的店门边都放着些火把,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只有些巡城士兵四处巡查,时不时地还有些道士、僧人走过。
这时街边忽然传来尖叫声,从一间茶楼中跑出好些人来,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奔逃得犹如被鬼追一般。紧接着,就见从茶楼中出来一个女子,紧紧跟在这些人身后,那女子目光空洞,表情如同僵尸一般。她走着走着,忽然向前一蹿,猛地抓住落在最后面的一人,那人连忙抢下街边店门上的一个火把,想要去烧那女子,那女子却猛地张大嘴巴,嘴里涌出无数小虫覆盖住那火焰,瞬间就将火把给灭了。
那人吓得当即扔了熄灭的火把,拼命地往前跑去。我和顾星辰连忙向那处飞奔,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人已再次被吐虫女子抓住。我忙将未央抛出,一剑飞去刺中了那女子肩头,那女子却似刀枪不入般浑然不觉,直朝那人的脸张开嘴巴,只见一股黑漆漆的虫子密密麻麻地从女子口中蹿出,争先恐后地涌入那人耳中。片刻之后,那人也变成同女子一般的呆滞模样,木讷地向前追寻下一个目标。
顾星辰飞奔过去,一剑划过男人脖颈,剑锋一转又刺穿后面女子的胸口,那两人中剑倒地,却仍有虫子从他们的眼耳口鼻向外爬出。顾星辰取过街边的火把,将两具尸体连同爬出的虫子一起点燃。
我望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好生难过,刚刚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转瞬之间便被妖虫吞噬,成了吐虫怪,又被焚烧得面目全非,若是他的家人看到,不知该有多么伤心。
我正沉浸在忧思之中,一个男子忽然跑来向我们哀求道:“ 救命啊! 求求两位大侠救救我家娘子吧!”
我忙道:“别急别急,你家娘子怎么了? 你快快说来。”
他急得快要哭了,道:“ 刚才一群吐虫人闯到了我家,我拼了命才从窗户逃了出来,可是我娘子还被困在里面……”
我们跟着他来到不远处的一座房舍,只见四五个吐虫人正咚咚咚地使劲敲着他家房门,屋里传来一名女子的哭喊求救声。我和顾星辰忙提剑奔了上去,以最快速度刺死了那几个吐虫人,他们口鼻之中仍有小虫不断爬进爬出。我忙对那男人道:“ 快取火来,必须尽快烧了他们,不然这虫子爬到别处就糟了!”
男人很快取了火来,顾星辰接过火把将地上的吐虫人点燃。这时,屋门忽然打开,一名女子缓缓地从屋内走了出来,男人忙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娘子,你还好吧? 有没有被伤到?”
我眼角余光瞥到女子身后,她拖下的裙摆之上正爬着几只小虫,我大惊,忙飞身过去将那男人推到一边。这时,那女人忽然踉跄一下,紧接着从口鼻之中爬出密密麻麻的小虫来。
我举剑便要向那女人刺去,男人却突然在一旁哭喊起来:“ 娘子!
娘子! 你怎么了? 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他悲痛的哭声,我的剑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半空,忽然不忍心再下手了。
顾星辰沉声道:“ 她已经死了,刚才定是有虫子从门缝钻了进去,这一剑刺下去只是为了阻止她体内的虫子继续害人。”
那男人闻言,默默地站了起来,喃喃道:“ 她既已走了,我也不想独活,还请二位大侠成全,让我俩死在一处。” 说罢他竟走到那女人面前抱住了她,女人口中的虫子顿时狂涌至他的口鼻之中。
顾星辰见此动容,静静等了片刻,他缓缓举起离殇,一剑刺穿二人的胸口。
我呆呆地看着,眼睛不知不觉间模糊成一片。我恨恨地问道:“ 这幕后操纵之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年的镬汤之变中,《四境星经》遭到抢夺,上下卷因而分开。如今出现的驭魂术和驭虫术皆为星经下卷之中所录,手持下卷之人频频利用这些术法制造惨剧,应当是为了引出手持上卷的人,想要抢夺星经的上卷。”
“这人如此歹毒,利用星经术法四处害人,若是上卷再落入此人手中,岂非更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了?”
顾星辰点点头道:“正是,所以决不能让上卷落入此人手中。而且要尽快找到这个幕后操纵者,否则他还会制造更多惨剧。”
言罢他闭上眼睛,侧耳聆听着什么,片刻后他睁开双眼说道:“ 往南走,城南方向不对劲。”
城南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我们靠近的时候,果然听到沙沙之声,地上爬着许多黑色小虫,正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地朝树林里移动着。我疑惑道:“这些小虫怎么都往一个方向跑?” 顾星辰朝虫子行进的方向看了看:“那里很可能就是幕后操纵者所在的地方,如果能阻止那幕后之人,这灾害便能真正停止。”
我闻言当即拔出未央就要向树林里走,顾星辰拉住我,凝重地道:“这幕后操纵者绝非寻常人等,他既已得了星经下卷,又练成了这些妖魔邪术,不是轻易能对付的。如今我功力大减,无法护你,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我歪头道:“主人,让我在外面等你这种话,你在羽山和金钩寺都说过了,你觉得我能听吗?”
“不能。”
“你既知道,那便别啰唆了,走吧。” 我言罢提起剑,抬脚便向林中走去。
他在后面嘀咕道:“无条件服从,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服从谁。”
刚走了没多远,林子深处闪出几道绿芒寒光,一波气流也随之席卷树丛,向四方弹开。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怒骂声和嘲笑声,打斗声越发激烈起来,又过了片刻,只闻几声惨叫,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只余下隐隐的沙沙虫爬声。
我们朝那些声音来源之处走着,不一会儿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首,旁边掉落着几把铁扇和几柄铜斧,当是铁扇门和百斧山的人。
这时天色已黑,从我们身后传来急促而又密集的沙沙声。我回头一望,不禁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只见漫山遍野的虫子正向这边爬来。
我们忙跃到一旁的树上,待那些虫子都过去之后,再轻手轻脚地跟上那股虫流。
那虫流越来越密,堆得越来越高,最后在树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竟旋成了一个巨大的蚕蛹形状。顾星辰附到我耳边轻声道:“ 施术之人应当就在这里面,千万小心,这些虫子只能爬不能飞,若是向你攻击,一定要及时御气飞走。”
我点了点头。这时,那巨大的虫流汇成的蚕蛹形状越缩越小,最终竟旋成了一小股黑烟,黑烟之后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我们,从头到脚一身白袍,他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瓷瓶,只见那股黑烟弯弯绕绕地飘了飘,最终都被吸进了那瓷瓶之中。
顾星辰忽然一动,离殇破空刺向白袍人。那人既不回头,也不动弹,只见离殇刺到他背后却忽然定住。顾星辰催动真气,想要御使离殇刺进,离殇却浑如被施了定身法般一动不动,忽而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心中一惊,这个幕后操纵者的道行果然深厚,竟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挡了顾星辰的剑招,看来我更不是此人的对手,但是找到此人的机会千载难逢,决不能让他逃走,否则汤都百姓的安全更加不保。
我小心地催动未央凌起空中,周遭万籁俱寂,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细微声响。我又稳了稳真气,片刻后,未央朝着那人头顶疾刺而下,那人背影似乎闪了一闪,未央只贴着他的衣袍嗖的一声刺进了地里。
我和顾星辰再次催动离殇和未央,一时间剑芒大盛,直将那人团团包围在剑气之中。那人仍是不为所动,只见白袍鼓荡,人却丝毫不为剑气所伤,反倒刹那间将两剑同时弹飞了出去。
我心中焦虑起来,这人的道行深不可测,顾星辰在未中九头蝮蛇之毒时,或许能有几分胜算,可如今他的功力大减,比我也好不到哪去,对抗这样一个恐怖的敌手怕是以卵击石。
那人的袍子又静静垂了下去,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用怪异的声音道:“又是两个来送死的……”
话还没说完,我和他同时咦了一声。
“白无常?”
“赎罪者?”
我和那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他那惨白而没有五官的面具在月光下看着格外阴森,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蠢笨极了,之前在七钩塔第七层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人便是操控驭魂术的人呢? 还傻傻地把他当成了白无常,同他啰唆了那么多。
顾星辰转过脸来问道:“你认识他?”
“不是认识,我在七钩塔的第七层见过此人一面。”
那人笼着两只宽长大袖,道:“ 既是赎罪者,今日我便饶过你们的小命,因为我还是很好奇,赎罪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呵呵……”
言罢他脚下浓浓黑烟腾起,将他托至空中飘飞而走,我和顾星辰忙收剑跟了上去。那人始终在树林顶端飞掠而行,我们俩便在下面一路追踪,出了树林之后那人又在房顶屋檐上悄无声息地潜行如飞,我和顾星辰便也跃上屋檐去追,追着追着,脚下的房顶越发华丽宏大起来,竟是跟着那人跑到了玺华宫。
那人的身影在恢宏华丽的宫殿屋脊上起落不定,不一会儿竟消失不见了,我和顾星辰在四周到处搜索也没有寻见他半分踪迹。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身影掠上墙来,二话不说便来拉我。我忙向后躲开,转身一看,此人一身浅金色华服,顶戴帝王玉冠,清俊苍白的面上,一双乌黑的眼睛正冷厉地凝视着我身后的顾星辰。
我心中一沉,在此时此地被白隽发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我和顾星辰此时都是功力大减,只怕加起来也不是白隽一人的对手。
一道凉风拂过,他们二人已同时向下跃开,面对面立在宫院之中。
白隽冷哼了声:“遗玉之城,顾星辰?”
顾星辰冷视着他,并未理会。白隽又道:“ 大漠之外,汤凉之交,神兵难克,世所盛赞。呵,好了不起的城主啊! 平日里想找到你还真不容易,今天怎么有空自己来到我玺华宫了?”
顾星辰仍不理他。白隽忽然问道: “ 你可知你身边这个女人是谁?”
“当然知道。”
白隽忽然怒了:“知道你还敢?”
顾星辰冷冷道:“她本就是我的人,我有什么不敢的?”
白隽咬牙切齿道:“你的人? 你可知早在一百年前,她便已是孤王的妻?”
“既无其名,亦无其实,何谈汝妻?”顾星辰不屑地道。
白隽闻言暴怒,他双眉紧锁怒视着顾星辰,片刻后忽然大喝一声:“禁卫军!”
一道整齐的列阵之声响起,四面八方突然出现排得整整齐齐的队列,士兵们齐齐举着长弓,弓上之箭俱是对准了顾星辰。
我大惊, 忙跳下墙去拦在顾星辰前面, 向着白隽道: “ 你想干什么?”
白隽红着眼注视着我,沉声道:“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云声,我早就知道是你,你以为能瞒得住我吗?”
我无奈道:“你既然知道了,那便不要牵连无辜,我留下来便是。”
他冷笑道:“你留下那是当然,但这个人,也别想走!”
言罢,他大喝一声“ 放箭”,与此同时向我飞掠而来。我正要帮顾星辰去挡那箭雨,却被白隽强行掳到一旁,我忙回头去看,无数利箭已被顾星辰用离殇挡开,我刚松了口气,却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顾星辰困在了里面。
我被白隽捉住手腕,使劲挣扎着,想要去解救顾星辰,白隽却忽然从身后掩住我的口鼻,我又闻到了那股奇异的药味,随之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我又躺在了留云苑中,床边垂挂着半透明的长长帷幔,白隽正坐在床边注视着我,右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这时,从外面走进两人,其中一个跪拜在地上朝着白隽道:“ 启禀大王,臣等有要事禀报。”
白隽仍抚着我的头发,头也不抬地道:“就在这说。”
那人禀道:“是! 大王命微臣去查虫灾之事,如今……”
白隽皱眉道:“怎样?”
“城中死伤惨重,如今人心惶惶,城中百姓开始疯狂出逃。但昨日有一吐虫人混在出城队伍之中,欲将虫灾带至城外,好在守城将士及时发现,已当场斩杀焚化。”
“吐虫人混在人群中查不出来吗?”
“回禀大王,吐虫人不吐虫时,看着与普通人无甚差别,实是难以辨认。”
白隽思索片刻后道:“那便从今日起关闭城门,无孤王手令者不得外出。”
“可是这……”那臣子有些犹疑。
“有话便说。”白隽不耐烦地道。
那臣子言道:“ 如此一来,都城与各地之间的商贸往来便大受影响,怕是不利于国计民生……”
白隽冷哼一声:“虫灾至此,还管什么商贸往来? 先把灾害控制在最小范围,不要搞到举国都是,那样更不好办。”
那臣子道了声“ 是”,便不再多言。白隽将他屏退,又问立在一旁的另一人:“让道长去查的事如今怎样了?”
这一次回答白隽的是厉雷冲的声音:“ 回禀大王,星经下落如今尚无明确眉目。不过近日在凉国金钩寺中发生了一起惨案,或许与星经有关。”
白隽问道:“哦? 什么惨案?”
厉雷冲道:“据闻为了查找星经下落,那日各派人士前往金钩寺中探访,却几乎全体毙命于内,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尸体俱是被挂在七钩塔的四十九个钩子之上,其状极为惨烈。”
白隽沉思了一瞬,又问道:“那又如何便知这惨案与星经有关?”
厉雷冲答道:“ 其一,能让各道派人士在短短半日之内尽数暴毙的,绝非寻常人等;其二,那日之后,贫道曾携众弟子前往探查,到达金钩寺时,那寺中僧人全体整齐地列坐于后院之中,却个个紧闭双眼,不言不语,十分诡异,贫道判断,这些僧人当是中了驭魂术。”
“驭魂术?”
“不错,据传这正是《四境星经》中的内容。” 厉雷冲神秘地道,“ 而且,近日汤都的虫灾,很可能也是与星经有关的驭虫术所致。”
白隽的手在我耳畔顿住:“ 这《四境星经》里的东西竟如此邪乎……”
停了片刻他又道:“ 既是如此,那么道长更要用心去寻找《四境星经》的下落了。另外,要设法找到持有星经的那个人。”
厉雷冲迟疑地看了看周围,道:“这……”
白隽会意地屏退了屋里其他人,厉雷冲这才说道:“ 据贫道所查,在镬汤之变中,《四境星经》的上下卷被分开夺走了,所以其实如今持有《四境星经》的,当是两个人。”
白隽蹙眉道:“一个人便已如此兴风作浪,两个人……”
厉雷冲又道:“因此,现在的虫灾,未必是坏事。”
“道长此话怎讲?”
“目前看来,此人既然如此公然制造驭魂术和驭虫术,很可能是在钓那持有另一半星经的人上钩,说不定另一人会因此被引出来,到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王尽可趁机坐享渔翁之利。”
白隽冷笑一声,似是有些嘲讽:“道长好谋略啊。”
厉雷冲躬身拜道:“能为大王分忧,实是贫道之荣幸。”
“行了,道长继续追查《四境星经》的下落便是,至于其他,孤王自有定夺。”
厉雷冲告退之后,我连忙坐了起来,白隽却仍在床畔坐着不动,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又担心顾星辰的安全,于是问道:“ 我的朋友呢?”
他没有说话,仍是那般望着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云声,你好狠的心。”
我被他这一句指责说得脑子发蒙,他又问道:“为何不认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迟疑道:“我……”
良久沉默。
“他是你什么人?”
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问的应是顾星辰,于是答道:“ 他救过我的命,而且是三番五次地救我于危难,还因为我而中了九头蝮蛇之毒,以致功力大减……”
“这些我都知道,我问的是,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叹道:“ 一百年前,师父便失踪了,大师兄找到师父留下的血书,是关于他的,所以为了破解那血书,我现在正以侍女的身份跟随于他。”
白隽哼了声:“侍女? 他都让你服侍了些什么? 有没有……”
我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是个正人君子,从未对我有过半分无礼!”
他冷笑一声:“他最好没有,否则的话,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我无奈道:“你能不能别想着这些? 师父他老人家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师父。”
白隽挑了挑眉道:“ 掌门师父失踪多年,这我也听闻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留意此事,只是至今没有结果。”
他突然牵起我的左手,将袖子褪到上面,看着那仍泛着乌黑的毒印问道:“你这毒是怎么回事? 究竟何人对你下此毒手?”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中毒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我有些纠结起来,当初在西方森林被那毒针刺中的事,究竟该不该告诉他呢?
“告诉我!”他皱着眉催促道。
我想了想,那西方森林是汤国防范外敌入侵之地,而他却对其中如此重要的情况都不了解,不告诉他的话确实不妥,于是我便说道:“ 一百年前,你带我去西方森林寻捕神鸟那一回,我被一根毒针刺中,这毒便是那毒针上的。”
他愣了一瞬,随后大惊:“ 你被毒针刺中? 那你又是如何回到九天门的?”
我想到当时醒来之后,先由冰笼坠崖掉落水中,再后来如何到了九天门却是一点也不知道了,于是摇摇头道:“ 我中毒之后晕过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九天门的。”
他闻言呆住,过了片刻,他突然紧紧拥抱住我,口中不断说着对不起。
我迷茫道:“为什么道歉?”
他将脸深深埋入我颈侧:“ 我错怪你了,是我错怪你了! 云声,对不起,对不起……”
他哽咽道:“这一百年来你都去了哪里? 为什么不来找我?”
“师父为了保我平安,让我祛毒疗伤,将我在百里崖上封禁了一百年。”
他将我拥得更紧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唉,一百年了,即使这时他什么都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于是我待他平静下来后,再次问道:“我的朋友他……”
他闻言冷下脸来:“顾星辰? 被我抓了。”
“他对你并无恶意,你何必要囚着他呢?”
“对我并无恶意?” 他冷笑一声,又道,“ 不过,此人也曾救过我的命,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杀他。”
我诧异道:“他什么时候救过你?”
“你可还记得当年,为了能让父王首肯我们的事,我曾率两万残兵迎战八万南蛮铁骑,惨败之下险些自刎,当时救我之人便是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来玺华宫带走你那次我便看出来了。”
我又蒙了:“他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更不该囚禁他了。”
白隽邪气地笑了笑:“不囚着他,你会留下?”
我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不由得愣住。
“云声,等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时,我自会放他走。”
命运兜兜转转,我竟又被白隽困在了玺华宫中,而且这一次连顾星辰也被他囚禁了。这下我真是伤透了脑筋,本来跟大师兄说好了由我跟随顾星辰,以求破解师父血书的,如今这般困着,我该如何是好呢?
左思右想了一夜,我决定寻个机会出宫,到了外面之后用四庄主给我的信号锥通知他们来帮忙,只是这出宫的理由着实难找。
没料想到了第二日,白隽竟主动提出要带我出宫一趟,为的是去太庙祭祀。坐在宽大的浅金色马车中晃晃悠悠不知行了多远,一名侍从忽然在外禀报道:“启禀大王,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
白隽懒懒道:“讲。”那侍从在车外禀道:“泷州有叛党起兵叛乱,泷州驻军镇压不力,恐有兵败之虞。”
我心中一咯噔,这些人早不叛乱晚不叛乱,都城如今闹了虫灾,他们竟挑这个时候起兵。
白隽皱眉道:“ 这伙人是想趁乱造反啊,哼,以为都城闹个虫灾,我大汤便举国无人了吗? 可知叛军人数多少?”
侍从答道:“近五千人。”
白隽思索片刻,道:“ 传令下去,即日命方将军率兵八千前去镇压,与泷州交界的三州各出兵一千增援,凡叛乱者一律斩杀,不用奏报。”
侍从领旨退下。我忧心地望着白隽,如今他这个汤王当得很是焦头烂额,都城之内虫灾如此可怖而又难灭,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人造反,也不知能否顺利将那些叛党镇压下去。
他见我神情有异,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 看你这副神情,是在担心我吗?”
我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只道:“ 如今汤都闹了虫灾,本就需要大量官兵护佑,现在又起叛乱,再调走这么多兵马,那都城的百姓怎么办?”
他淡淡道:“此次虫灾本就是妖魔邪术所致,并非寻常驻军能够解决,要想从根源上消除虫灾,还需从操纵驭虫术的人入手。”
我想起那天同顾星辰一起追击白袍无脸人,那人当晚飞进玺华宫之后便再见不着,该不会是藏匿在玺华宫中吧? 我想得背后一阵发寒,忙对白隽说道:“你抓到我那天,我看见那个操纵驭虫术的人了。”
他闻言很是惊讶:“你看见他了? 在哪里看到的?”
我便将那日追踪无脸人的大致经过告诉了他,白隽听完,皱眉道:“你不会看错了吧? 那样道行高深之人,怎会被你追踪却不自知呢?
他如果早就发觉你了,怎可能还留着你的命,任你一直追了那么远呢?”
我叹了叹:“其实在那晚之前,我曾在七钩塔中见过此人,当时我被驭魂术催出心魔,却并不是为了寻求《四境星经》,令那人很是意外,所以他对我的执念有些好奇,便没有杀我。”
白隽思索片刻:“此人不是寻常人等,之前两次没有杀你也许只是他一时兴起,今后若再遇到便难说了,你还是小心为好。”
行了许久,车马终于到了太庙。太庙位于城郊一座山上,山上草木茂密,是个很适合做记号的地方,我却一直被白隽携在身边,没能得到机会单独溜开。下了马车之后,白隽和我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太庙之中,好不容易等到他开始焚香祭拜,我忙寻了个出恭的理由单独溜了,一路小心躲着不让人发现,七转八转地总算找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我便从那墙头翻了出去。
墙外是幽深寂静的山间树林,我估摸着此处平日根本无人到访,即便留下印记,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被四位庄主的探子发现。于是我顺着山路向下奔去,最后来到山脚下的路边,找了棵树做了个记号,将那记号指向玺华宫方向,又担心他们会错意,于是又在记号后面刻了个小小的“宫”字。
等我顺原路返回时,听到山上传来一阵嘈杂声,那些人正说着什么娘娘不在这边,再去那边找找云云,看来是发现我不见了。我忙向回疾奔,寻到之前翻出来的那个墙角,又顺原路翻回了院中,刚一转身就撞上一人,把我吓了一跳。
“在这里做什么?”白隽眯着眼问道。
我定了定神:“出恭啊,然后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你出个恭时间可真够久的啊。” 他牵起我的手,一边向回走一边警告着,“云声,你最好不要耍什么小心思,否则,我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他。”
回玺华宫的路上,马车行着行着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将帘子掀开,只见前方有个人倒在地上,他身边还有个女子正一边扯着他的胳膊一边大哭。
一个侍卫前去查问了一番之后回来禀道:“ 大王,那女子说他们是附近的村民,因闹饥荒出逃,已经多日没有进食,那男人刚才走到路上突然倒下,已经死了。”
白隽挥了挥手道:“让他们退到一旁去,不要挡了道路。”
侍卫刚要退下,白隽又叫住他道:“给那女人些银子作为安抚。”
那侍卫领命退了之后,白隽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子,由窗口向外望去。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此时正是金秋,郊外一片本该丰收的田地里,如今只见干旱贫瘠的龟裂土地,附近稀稀落落地走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人,那些人身上都背着包袱,当是些逃荒的村民。
白隽见状双眉深锁,又叫了个侍卫去问。不一会儿,那侍卫回来禀说,这附近的村落都闹了饥荒,因而村民们正在纷纷出逃。
我听了很是忧心,不由得喃喃道:“ 都城虫灾,泷州造反,乡下又闹饥荒,如今汤国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白隽一脸的疲惫和无奈,叹了声道:“ 治国不易,任你如何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国家操劳,总有那么些事是你无法掌控的。”
回到玺华宫之后,白隽比之前忙碌许多,虫灾、造反、饥荒一齐压来,他这个当大王的几乎是天天废寝忘食地处理政务。我倒是因此自在了许多,每日没事就在玺华宫里四处乱转,想要找一找顾星辰的关押之处,无奈玺华宫太大,又处处守卫森严,转了两天依然没个头绪,又不见四位庄主前来搭救,心中烦乱得很。
又一日,我结束了一天毫无所获的搜寻之后,无力地靠在留云苑的窗前,向着外面发呆。朱红色的宫墙之上,天边的霞光很美,一群黑乎乎的鸟儿从那一片金红色的光芒前面飞过,被那金光衬得甚是扎眼。
就在那一群黑鸟之后,蓦地腾出几个大号的黑点,几个起落离得近了我方才看出是几个黑衣人,我连忙来到院中,却不见了那几个人影。
我想大约是自己看花了眼,便转身回房,刚迈进门中,一个黑色身影从房顶飘然落下。我正要出手去擒那人,他却在我面前躬身拜道:“老大久等了,请恕四弟迟来之罪。”
紧接着,又有三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掠了进来,他们一一躬身拜道:“老大,请恕小弟迟来之罪。”
一见是他们,我如释重负:“ 你们总算来了,我还怕你们看不到我留的记号呢!”
“老大放心,四旗庄的信号锥绝不是浪得虚名的,我们的暗探遍布四方大地各国,只是有时候不一定能那么及时,但早晚总会看得到的。”
我颔首道:“你们短短两日便从凉国赶来,已经很及时了。我那日不方便一路留下记号,只得刻了个‘ 宫’ 字,没想到你们这么快便找到了这里。”
卫亭拍了拍胸口:“即便老大没留那个字,我们顺着信号所指方向也会一路搜寻,便是挖地三尺也会找到老大。”
郑光点头应道:“正是如此。但不知老大突然召唤,有何吩咐?”
“我需要你们帮我救个人。”
“谁?”
“前日去四旗庄接我的那位……”
“老大的老大!”
他们齐齐惊叫起来,叫完顿觉自己声音太大,又纷纷捂着嘴轻声问道:“老大的老大怎么了?”
我叹了叹:“被汤王抓了,现在不知人在何处。”
他们四人闻言有些吃惊。
“汤王为何要抓老大的老大?”
“就是啊,汤国如今都乱成一锅粥了,这当大王的把他抓起来有什么用?”
我又叹道:“大约是因为我吧。”
郑光歪头打量我一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另外三人齐声催促。
郑光摇头晃脑踱着步:“我猜汤王多半是因争风吃醋,这才将老大的老大关了起来。”
那三人闻言均是一脸迷茫。
我忙道:“ 你们不要乱猜了,总之我如今被汤王困在此处身不由己,这次就全靠你们了。”
郑光迟疑道:“ 可是老大你呢? 你也是被汤王强留在此的吗? 我们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我摇头道:“汤王不会为难我,只是我同他之间有些误会,我需将这些误会解了才好离去,否则将来还会有很多麻烦。”
这时,外院传来声响,是白隽来了,我忙让他们四人从后窗翻出去。
他们前脚刚走,白隽后脚便推门走了进来,见我站在窗边,问道:“ 在做什么呢?”
我走到桌旁,给白隽倒了杯水,答道:“ 什么也没做,只是天天待在这留云苑中,闷得慌。”
他端起杯子吹了吹道:“ 我近来太忙了,没能好好陪你,等这些事过去,我一定弥补。”
我身子僵了一僵,本来我是想说希望他能放我出去,不要将我强留在此,他却理解成了另一番意思。我琢磨了一会儿,又对他道:“ 你忙你的就好,不需要陪我做什么。其实我也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做,我需要自由。”
他拿着杯子的手在半空停住,片刻后他轻笑一声,将杯子放回桌上,缓缓开口说道:“ 你要做的事,不就是寻找掌门师父吗? 这件事并不是非得你做不可,我已安排了人手在外多方查找,比你一人乱闯要可靠得多。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就这么急着要走?”
我愣了愣,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我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去反驳。
可是,即便他能帮我去找师父,我也不能留在这儿,对于他和岚姐姐来说,我就是个不祥之人,我真的很怕再次给他们带来不幸。
这时,他从座上起身,径直向我走了过来。我见他越靠越近,正想向后退开,他却忽然伸出一条胳膊揽住我的腰,将我猛地箍到他身前:“云声,这一次你别想再离开……”
他说着便向我俯了下来,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侍卫的声音:“启禀大王,泷州急报!”
白隽满面不悦地停住,他深吸了口气盯了我一会儿,缓缓抚着我耳畔的头发道:“云声,记住我说的,我不会再放你走。你不要以为我只有一个顾星辰可以用来留住你,别忘了,还有你亲爱的岚姐姐。” 言罢松开手便走了。
听到他这样的威胁,我浑身冰凉。
这一夜,汤都很不太平。
泷州的叛党一路收征了越来越多的追随者,方将军带领的八千兵马连同三州支援竟尽数被叛军击败,连第二拨派出的八百里加急也被叛军斩杀于途中。就在这夜,叛党兵临城下,汤都岌岌可危。
白隽亲自率兵出战,连夜去了城门战地。我也不知道四位庄主寻找顾星辰寻到哪里去了,只能在留云苑干等,其间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城门方向传来的炮火声,有时感觉连大地都在颤动,其实在这样混乱的夜晚,倒是很适合劫狱救人。
等得实在急了,我便去了院中坐着。空中明月皎皎,远处战火隆隆,空气中暗流涌动,似乎这乱世的硝烟已经无处不在,令人避无可避。
彼时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夜色之中他的衣摆在风中轻轻飘动,不远处的宫墙之上,还有四个黑衣人朝我挥了挥手,便跃到了墙外。
面前高大的身影向我一步步走近,我欣喜地站起来迎了上去:“ 主人! 你没事吧? 他们真的找到你了!”
顾星辰面色有些苍白,他长长的发披在肩头,被微风吹起,丝丝缕缕飘在他的脸上,那模样虽然有些憔悴,却令我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我见他瘦了许多,精神也很不好,难过地道:“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他眸光闪闪地看着我,“他有没有为难你?”
我摇了摇头。他向我伸出手来:“走吧。”
“主人,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他的手在半空顿住:“你说什么?”
“我现在不能跟你走,主人。”
片刻沉寂。
“因为他?”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掩着瞳眸,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我嗯了一声,正准备解释一下白隽以岚姐姐相迫的事,顾星辰却忽然垂下手臂,身体晃了一晃,喃喃道:“ 我懂了。” 言罢缓缓后退了两步,转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一头雾水地呆立在原处,也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假懂,但是现在也顾不上琢磨这些,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开白隽的心结,只要他不再以岚姐姐来威胁我,我便可以离开玺华宫,继续跟随顾星辰去破解师父的八字血书了。
第二天一早,白隽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回到了玺华宫,他右臂受了剑伤,御医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白隽朝侍卫发话: “ 叫齐山速来见我。”
过了一会儿,一名浓眉大眼的武将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甫一进殿白隽便问:“人找到没有?”那名叫齐山的武将拜倒奏道:“启禀大王,我军未能捕获叛军头目,贼人逃走了。”
白隽闻言,当即摔了手中茶盏:“ 孤王已将叛军尽数镇压,你们这些废物,怎么连个残兵败将都抓不到?”
那齐将军很是惶恐:“臣等无能,是臣等无用。”
白隽怒意更甚:“ 若不是孤王受此剑伤,早将那匪首擒了,交给你们去办竟办成这样。”
齐将军再拜道:“恳请大王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微臣带兵追拿匪首,一定将他擒获。”
“给你三日时间,再抓不住人,你自己提头来见。” 白隽不耐烦地斥走了那将军。
众人全都退去之后,我见他很是疲乏的样子,便问道:“ 要不要让岚姐姐来照顾你?”
他仿佛听闻了什么笑话般嗤笑一声:“叫她来做甚?”
我听了很不好受,这么看来他待岚姐姐还是很不亲善。这时他径自往床边一坐,道:“有你在便好,过来帮我宽衣。”
见我立在原处不动,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有毒在身,又不会对你怎样,你怕什么?”
见我仍是没动,他又指了指自己的伤处:“ 我都伤成这样了,难不成你要我自己脱?”
我无奈地上前道:“ 行行行,我来帮你。我不是怕你做什么,只是觉得你对岚姐姐如此冷淡是否有些不妥?”
他非常不悦地吐了口气:“能不能别提她了?”
我皱眉看了看他,只好换了个话题道:“去镇压叛党可还顺利?”
“嗯,乌合之众,我亲自出战,哪里会有不顺之理? 到最后也就剩下那匪首一人了,我便让他们去抓,没想到竟也能让人给溜了,这就好比你已经把鱼钓上来了,就让他们把鱼放进鱼篓也能放丢了,真是一群饭桶。”
就在这时,一串诡异的笑声从空中飘来:“ 呵呵……虫灾、饥荒、造反,这么多‘好事’同时发生的感觉怎么样啊,小汤王?”
我一听那声音,不由得心中一紧,是白无常,那个会操纵驭魂术和驭虫术的无脸人,我忙轻声对白隽道:“ 说话这人便是驭虫术的幕后操纵者。”
白隽面色一凛, 低声喃喃道: “ 此人竟能随意出入我汤国王宫……”
他站起来轻轻举起佩剑,向四周边查看边问道:“ 你是何人? 躲躲藏藏有何本事? 不如现身来与我一战。”
“哟,小毛孩儿。”那人语气很是鄙夷,“我可不是来跟你打架的。”
“你搞出这么多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脸人尖着嗓子道:“ 哟,怎么都怪到我头上来了? 我只不过送了个虫灾的‘大礼’给你,至于饥荒和造反,那可都是你自己治国不力,隐患显现了而已。自己慢慢去琢磨吧,呵呵……”
在一阵怪笑中,那诡异的声音越飘越远。见白隽不悦地将剑扔回桌上,我忍不住道:“ 听那人说话的语气,貌似对你别有用心。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是故意针对你呢?”
“看来他发动驭虫术的目的不仅仅是要找《四境星经》上册,似是还有其他缘由。” 白隽思索着道, “ 无妨, 他来便来, 正好我也想要找他。”
就在此时,一名侍卫急匆匆地前来禀报道:“ 大王,关押在天牢的那人不见了!”
“不见了?”白隽闻言一震,“怎么会不见的? 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那侍卫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臣等……臣等一直在值夜,我们几个兄弟突然之间被偷袭了,都晕厥过去,刚刚醒来就发现那人已不见了。”
白隽令退了那侍卫去领受责罚。他静立了半晌,忽然冷哼一声,向我转过身来:“他走了,却没带走你?”
我摇了摇头。
他在床边坐下,轻笑道:“ 很好。” 接着张开双臂道,“ 我累了,现在我要就寝,过来帮我宽衣。”
我无语得很,刚刚还在说着重要的正经事,怎么突然就要宽衣睡觉了?
我噔噔噔地走上前去,一把抓起他的衣衫便拽。谁知那外袍由各种扣子、绑带束着,被我这么一拉一扯地很快弄疼了他,他无奈地忍着,待我帮他把外衫脱去之后,他却仍然正襟危坐。我催促道:“ 你不是要就寝吗? 还不赶紧躺下。”
他神色异样地看着我,我觉得他这个表情有些不对劲,果然下一刻他突然把我拉到他身旁坐下,将我的一只手放进了他胸前的衣襟里。
我的手一下触到了那个他用刀刻的“ 云” 字,忽然心中一悸,想要把手抽出来,他却用力将我的手按在那刀痕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云声,一百年了,我的心没有变过,你的呢?”
我脑子一蒙,这问题我从未想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笑了笑,又将我的手松开,自己躺下睡了。
次日,太多朝臣上奏有关虫灾和饥荒之事,白隽遂将我带到了他的寝殿。当日下午,他外出探视灾情,我一人在殿中盘坐调息,忽闻门口有人说道:“王后娘娘,大王出去了,不在殿中。” 脚步声却并未停下,一个端庄艳丽的女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我抬头一看,不禁湿了眼眶,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声岚姐姐,嘴上却不敢发出声音。
她摆了摆手将跟进来的侍从们赶了出去,袅袅婷婷地走到我面前打量着我。我忙将气收了,起身朝她行了个礼。她嗤笑一声道:“ 大王不在,你我都不必假惺惺的了,我就是来看看,大王最近神神秘秘呵护的那个女子到底是谁,呵,听说他还给你赐了个名字叫云声,是不是?”
我心中很想她能抱抱我,也很想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可是又担心会让她再度伤心或者再遇不幸,于是我咬住下唇忍着不说一字,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她看了看我,道:“你在我面前摆出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作甚? 我是不会怜香惜玉的。”她来回踱着步说道,“ 你知道他为何叫你云声吗?
你知道云声是谁吗?”
“云声,那是大王心心念念了一百年也忘不掉的女人,你以为他现在宠你是因为对你有爱吗? 别天真了,你不过是那女人的替身而已,就跟一个人偶没有任何区别,而我,才是与他平起平坐的正宫娘娘。那个女人得到了他的心,我得到了他的人,而你,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我轻轻开口道:“ 我什么都不想得到,只要娘娘需要,我愿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只要你能幸福就好,我在心里默念完这后半句。
她闻言有些吃惊,愣在原处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婉转地轻笑了起来:“哟,好乖巧的可人儿,真会讨人欢心,不过,别把我当成三岁小孩,你怎么可能甘心成全我?”
我笑了笑:“真的,我愿促成娘娘同大王齐眉相伴,只求能早日让我离开此处。”
她在我面前绕了半圈,仔仔细细打量着我:“ 大王如此宠你,没想到你竟不为所动,看来你心上早已另有他人了吧?”
听她这么说,我也没有想去反驳,脑子一片空白地道:“ 需要我如何做,娘娘但说无妨。”
她哼了一声:“ 好啊,那我就成全你,不过,直接杀了你吧,大王一定会怪罪于我,这样吧,大王近日忙得很,我找个机会送你出宫,还你自由,你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如何?”
我心里一颤,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可是之前白隽用岚姐姐来威胁我,若是我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逃走了,不知他会对岚姐姐做出什么来。
见我犹豫着没有回答,她又道:“ 怎么? 舍不得了? 我就知道你刚才只不过是敷衍我罢了。”
“我愿意。”
我转脸望着她:“只是娘娘要答应我一个要求,这样我才能离开。”
这样,我才能放心地离开。
一炷香工夫后,我与岚姐姐商量妥了,接下来便依着计划,老老实实在留云苑待着。白隽因虫灾之事焦头烂额,我听闻每日前来奏报的臣子说到那些伤亡数字,只觉心痛无比,于是当晚向白隽提议,今后再治虫患,请他一定让我随行。
他听了摇头道:“ 这虫灾危险得很,一旦被虫子爬上身便无法医治,你还是不要跟我去冒险了。”
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如果有吐虫人靠近,我可以保护自己。况且,那无脸人目前不会杀我,我有机会接近他,我可以帮你。”
他皱着眉仍想否决,我又道:“ 你知道的,我九天门弟子入门拜师时曾立重誓,不求长生,但度苍生,此时我若是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着,如何对得起师门教诲? 如何有颜面苟活于世?” 他最终说不过我,只得勉强应允。
这日,侍卫来报说都城的粮仓被吐虫人围攻,汤都如今已封闭城门,全城百姓的口粮都靠粮仓供给,一旦粮仓再被污染,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当即赶赴粮仓,只见数以百计的吐虫人正在合力撞击粮仓大门,值守粮仓的士兵们也已经被虫侵蚀,正帮着吐虫人一起撞击粮仓。
白隽命弓箭手放箭,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之后,最外圈的吐虫人纷纷倒地,聚集在他们前面的吐虫人目光呆滞地转过身,向着我们这边狂奔而来,第二排弓箭手听令上前,又一拨箭雨过去,再倒下一批吐虫人,下一排弓箭手还未来得及出列,疯狂的吐虫人大军已奔到了近前。
随着一声响亮的号令,士兵们纷纷举刀向吐虫人砍去。
这样的战斗十分残酷,因为在混战之中,士兵们稍有不慎便会被吐虫人侵蚀,此时他身边的其他士兵就必须当机立断将他砍杀。昔日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同伴随时随地可能成为自己的刀下亡魂,这样残忍的战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最后当所有吐虫人都被斩杀后,地上也倒了一片数不清的士兵,活下来的将士含着泪将大片大片的尸体点燃,列队站在这一片火场侧旁,齐声唱起了悲壮的战歌:
三千里风和月,
八千里云和水,
金戈铁马,
百折千回,
手中长刀饮日月光辉。
披星戴月朝行,
披霜冒露暮归,
风卷残沙,
水荡蒲苇,
飞花烈酒敬青史无悔。
夜色中,焚烧腾起的浓烟滚滚上升,明月映照下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痛有泪,我听到一个个士兵正对着火光中的战友英魂作着告别。
“江五,我一定把你的遗言带给你爹娘。”
“王六,你放心,你的遗物我一定交到你家人手上。”
“好兄弟,你安心去吧,从今往后,你家小虎就是我的儿子!”
……
我握紧手中未央在周边奔跑着四处搜寻,却连白袍人的影子也没有看见,我愤怒地朝着暮色弥散的黑暗中喊道:“ 你不要躲在角落里!
你出来! 出来啊!”可是回应我的只有昏暗的寂静和萧瑟的虫鸣。
我的眼中溢满泪水,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句如魔咒般的四句谶言:天罡断,四境崩,诸国乱,昆仑空。这乱世,究竟要到何时方能停止杀戮,回归安宁?
白隽从身后拉起我,将我带回了玺华宫。我的心情十分低落,白隽见状便也没有像之前那般束缚于我,任我在玺华宫内四处游荡也没说什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游荡了两日,第三日下午,我正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忽然追上来一个丫鬟,将我带到了岚姐姐的寝宫。
我还是第一次进入岚姐姐的寝宫里面,这里面四处镶金嵌玉,堆积着珠宝装饰,我想到这些都是搜刮百姓所得,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岚姐姐坐在凤榻上柔声道:“ 坐吧,这里没别人,不用遮遮掩掩的。
我就直说了,需要准备的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打算何时开始行动?”
我想了想,道:“ 今晚便试试吧,大王近日都令我待在他的寝殿之中,正好方便行动,王后娘娘见机行事即可。”
回到白隽寝殿中时,他已在榻上睡着了,如画般的眉眼间满是疲惫,苍白的面庞如今又见消瘦,显得下巴越发尖了。我静静注视着他,面前这个人,从我十五岁起便出现在我的生命当中,少年最无忧无虑、最快乐欢畅的那些日子,是他陪我一起度过的,他让我初识了这世上除却浩荡师恩和同门友谊之外,还有另一种情感,他的情感直白而又热烈,甜美而又霸道,但我们的缘分却无奈而又可叹,明明我同他都曾努力过,却还是无法对抗宿命,我看着他暗暗叹了口气,轻声对他道了句对不起。
白隽睡得很浅,他察觉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见我坐在床畔,笑道:“怎么在这傻坐着?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我站起身来:“你没有睡很久。晚膳准备好了,起来吃饭吧!”
他同我一起坐到桌边,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他看到席间还有酒壶和两个杯子,诧异地问道:“怎么? 今晚要陪我喝酒?”
我点了点头道:“最近心情不好,所以突然想喝酒了。”
酒,是岚姐姐给的,下过了药,我已服下了岚姐姐给的解药。
他自己把两个酒杯倒满:“ 我还从未见过你喝酒呢,既然你今日想喝,我一定好好奉陪。”
一壶酒只喝到一半,他便昏睡不醒了。我将他搬到床上躺好,把提前写好的信压在他的枕下,再替他盖好被子,自己换上准备好的一身宫女行头便走出殿去,外面没有侍卫阻拦,我径直出了大殿,向玺华宫的侧门走去,侧门旁的角落里停着一辆运泔水的车,我上前推了推几个大桶,其中果然有一个是空的,于是我忍着车上恶心的气味,钻进那个空桶里面盖好盖子,过了一会儿车被推动起来,很快便出了玺华宫,不知向着何方驶去。
黑暗中,我抱着双膝,靠在冰凉的桶壁上,脑中浮现出留给白隽的那封信:“我去九天门办点事,一月后便回,勿寻勿念。” 心中却在对他说着:“我说谎了,对不起,祝你和岚姐姐幸福。”
泔水车不知颠颠簸簸地行了多远,忽然就停了下来,我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动静,便掀开盖子钻了出来,四下里一片漆黑寂静,不知身处何方,车夫早已不见踪影,我只得摸黑随便寻了个方向胡乱走着,预备先找到大路再做打算,不料还没走出多远,一旁的黑暗中忽然杀出三个大汉,个个身穿黑衣,手拿长刀,二话不说便招招毙命地向我砍来。
我忙抽出未央挡开那些刀刃,夜色中那些人的身影难以辨认,只能看到三条闪着银光的刀锋。大约是喝了药酒的缘故,我这时有些心浮气乱,无法静心对敌,一番打斗招架得十分费力,边挡边退之时却不知身后到了何处,只觉脚下忽然一步踏空向后栽倒,骨碌碌地直向下滚去,最后头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便失去了知觉。
有人在远处喊我,有人在水中喊我,有人在高处喊我,有人在花间喊我,有人在对我哭,有人在对我笑,有人在拉我小小的手,有人在抚我小小的脑袋,有人在带着我逃命,有人在牵着我奔跑……各种奇奇怪怪而又熟悉的声音缥缈地萦绕着,各种迷迷糊糊的感觉若即若离地浮现着,我觉得时空开始错乱,似乎有什么要从脑中破茧而出,头晕得愈加厉害。
“姑娘,姑娘! 醒醒,快醒醒!”
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把我叫醒,我缓缓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陌生女子,看起来是个农家妇人,我迷茫道:“你是谁? 我这是在哪?”
那妇人见我醒了,松了口气道:“ 总算把你叫醒啦! 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好吓人哪!”
我歉疚地道:“吓到你了,抱歉。”
她笑着摆摆手:“ 没事没事,这儿是我家,你呀撞到脑袋了,晕在那里怎么都叫不醒,所以我就把你背回家来了,看你这伤得这么严重,怕是要休养一阵子了。你说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晕在那深山老林里呀?”
我被她说得很是迷茫,我在深山老林里? 还撞到了脑袋? 我使劲回忆了一番,记起自己好像是坐了泔水车被运到宫外,然后和几个黑衣人打斗了一番,再然后好像踏空摔了,莫非就是那一下摔的?
一回忆起事情来,这脑袋更加疼了,我想要起身却发现脑袋沉得就像一个大石头,根本抬不起来,那农妇忙制止我道:“ 你这脑袋摔得挺厉害的,撞上大石头了,现在你哪能起得来呀? 我请了郎中给你看过啦,给你开了些药,说是要过个五六日你方能下床。”
我忙向她道谢,又想起从玺华宫出来时应是带了银子的,于是在腰间摸索了一番,将随身带着的小钱袋递给她:“ 你如此相救,我不知以何为报,这些就当是我看郎中的费用,请你收下。”
她连忙站起来摆手道:“不能要不能要,我看你这打扮也是给别人当丫鬟的吧? 你这小姑娘哪里有什么钱呢? 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们这儿的乡下郎中看病根本用不了多少银子的,你就别客气了。”
我坚持了半天,以不肯喝药相争,她最终让步,从钱袋里拿了一小块碎银便作罢。她叹道:“你一个姑娘家摔在那里,也够可怜的。现在的世道有几个人是好过的? 就连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都没有安宁的日子可过。”
我问道:“这是哪里? 你们这儿怎么了?”
她又叹了口气:“这儿是离汤国都城不远的乡下,我们这儿因为与外界隔着一片深山老林,所以很少有外人会来,但是近些年来,官府的那些人征集壮丁和粮食,竟然轮番搜刮我们这里,像我们这样的地方,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哪里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呢? 可是他们越征越多,尤其是最近,就在几天前又来搜刮了一回。我们现在真是揭不开锅了,官府却不管我们的死活,说是过阵子还要来。”
我向她解释道:“ 近来周边确实都在闹饥荒,汤都之中又闹了虫灾,所以都城现在已经封城,故而无法给你们开仓放粮。至于征收粮食,大约是周边的饥荒导致的。”
她听了之后连连摇头:“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啊! 我们这儿有很多人都逃荒去了。你先好好养伤,过些日子我们也要走了。”
我躺在床上静静调息了两日,头上的伤好了很多,到了第三天,农妇一家出逃躲避饥荒,我则与他们告别,去往汤都继续搜索无脸人的踪迹。
因为怕被白隽认出来,在出发前,我向农妇借了一身她的衣服换上,又往自己的脸上抹了许多锅底灰,弄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这才又回到汤都。
在汤都潜伏了两日,经过一番观察,我发现每到半夜月光最明亮的时候,那些虫子便会成群结队地从城中向城南移去,天亮之前又会化作黑烟重回都城之中。于是到了这夜,我又一次来到了城南的小树林中,跟着那些虫子去寻找躲在幕后操纵的无脸人。
正在黑漆漆的树林中跟踪那虫流时,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有许多人从后方而来,于是我隐到一旁暗处。不一会儿,许多士兵从面前穿行而过,白隽同他们一起,也跟着那虫流向树林深处行进着,看来他们也发现虫子夜间迁移的规律了。
跟着虫流找过去的话便会看见无脸人,我十分担忧他们此行会遭遇凶险,于是便悄悄跟在一旁。不一会儿,那虫流果然汇聚到一处,又是一团比人还高的蚕蛹之状,密密麻麻地在半空盘旋着,士兵们见状都有些惊恐,纷纷将刀举到了身前,白隽走上前去,看着那蚕蛹形状渐渐化为黑烟飘进一个小瓷瓶中,托着瓷瓶的人缓缓转过身来,他戴着白森森的面具,穿着从头到脚的白袍,立在那儿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令周遭寂静得犹如地狱,令人不寒而栗。
为首的将军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操戈而上,片刻之间从四面八方将无脸人团团围在其中,无数把长刀一齐朝着中间刺去。
我心道不好,如此打法,这些士兵要白白丧命了,果然就见他们忽然被一波气浪冲到半空,却停在那里不动,下方的无脸人白袍微微鼓荡,不见半点动作。
再下一刻,半空中忽然又爆出一团气浪,那些士兵被冲出老远,摔在了几丈开外。
那将军又向弓箭手发出号令,这一次白隽却抬手阻止了,他走到队伍前面,与无脸人对视了片刻,问道:“ 你究竟是谁? 为何对我大汤百姓下此毒手?”
无脸人静立不动,忽而大袖一挥,一阵铺天盖地的烟雾直冲白隽身后,他忙回身去看,身后的将士们已尽数晕倒在地,他转身怒道:“ 你究竟想干什么?”
无脸人怪异的声音又飘了出来:“ 小汤王,其实错不在你,只是你运气不好罢了。”
白隽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无脸人又道:“你有在乎的人吗?”
白隽警惕地看着他,并未回答。无脸人又继续说道:“ 想当初,你的伯父白川握有《四境星经》在手,他不是个修行之人,得了亦无大用,而我,是那么的需要《四境星经》,他却宁死不给。”
白隽一言不发,无脸人继续说着:“ 你那伯父当初说,为了大汤子民,不能将《四境星经》给我。哼,如今我已练成了星经中的种种驭术,既然当初他不遂我愿,那我现在就用那星经里的东西,让他的大汤子民来陪葬!”
白隽显然也不理解他的话中之意,追问道:“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陪葬? 你要我大汤子民给何人陪葬?”
无脸人不再理他,只是呵呵地怪笑着又升到了高空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白隽在四周搜寻一番没找到无脸人,只得叫醒一群将士走了。等到他们走远,我才往林子外面走去,这时,无脸人的声音又从天际飘来:“赎罪者,你怎么躲着他呀?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呵呵……”
听到他的声音,我忙向回跑去,一边跑一边朝着天空中大喊:“ 白无常,你不能这样! 没有谁应该给别人陪葬! 你不要再继续制造惨剧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 这都是他们该赎的罪呀! 该赎罪的又何止一个汤国呢? 赎罪者,你就等着看吧。”
他的声音在一串怪笑声中越飘越远,我焦急地向空中追去,却连半个影子也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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