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阴沟里的语言
黎明的嘈杂像一盆冰冷的脏水,将李毅从浅得几乎不存在的睡眠中泼醒。
隔壁床铺震天的呼噜声,混合着房间里几十个男人一夜发酵的汗臭和脚臭,形成一股足以让任何养尊处优之人当场呕吐的浓烈气味。
李毅睁开眼,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得吓人的眸子,平静地扫过这个如同沙丁鱼罐头般的十元通铺。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将手伸进被体温捂热的枕头下,摸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
一张十元,三张一元,外加一枚五毛的硬币。
十三块五毛。
这点钱,连支付今天的三餐和下一晚的床位费都不够。
生存的压力,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天一亮,他就被身边工友起床的动静彻底吵醒。
他花了最后一块钱,从一个推着三轮车的大妈手里买了两个硬得像石头的馒头,就着免费的凉水,边啃边走向三和人才市场的中心广场。
广场上,数百名和他一样眼神麻木、满脸倦容的工人,像一群等待被挑选的牲口,或蹲或站,汇成一片灰蒙蒙的人潮。
工头的叫骂声、黑中介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招工!招工!日结一百二,包吃包住,上车就走!”一个举着牌子的瘦高个喊得唾沫横飞。
李毅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便将此人从目标清单中划掉。
他观察了足足半小时,早已将这里的生存法则摸得一清二楚:喊得越响、条件越诱人的,十有八九是骗人去黑厂的蛇头;真正靠谱的工头,往往话不多,眼神毒辣,专挑那些看起来老实巴交、体格健壮的“闷葫芦”。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蹲在角落里默默抽着旱烟的黑脸汉子身上。那汉子面前只立了块小小的纸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仓库搬货,日结三十,管饭。”
价格低得离谱,却胜在真实。
最重要的是,搬运工作虽然累,但环境相对封闭,人员流动性不大,便于他这种需要隐藏身份的人,观察和倾听。
李毅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挤开人群,走上前,用一种带着几分木讷的语气问道:“老板,还……还要人吗?”
黑脸工头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然瘦,但个子不矮,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干过没?”
“干……干过。”李毅含混地应道。
“那就上车。”
汗水很快就浸透了李毅那件单薄的旧T恤,紧紧地黏在背上,火辣辣地疼。
他两辈子都没干过这种纯粹的体力活。
一袋袋沉重的水泥,像一座座小山,压得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肩膀和腰椎快要断裂。
半天下来,他那双习惯了握笔的手,早已磨出了七八个晶亮的水泡,一碰就钻心地疼。
午饭时间,黑脸工头扔过来几盒快餐,工人们立刻像饿狼一样围了上去,就着一桶浑浊的茶水,狼吞虎咽。
李毅故意找了个老油条工友身边蹲下,一边扒拉着盒饭里那几片可怜的肥肉,一边状似无意地抱怨起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妈的,没个身份证,连个正经厂都进不去,只能干这种不是人干的苦力。”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池塘,立刻激起了圈圈涟漪。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工人立刻附和,“没那张纸,咱们就是黑户,走到哪儿都被人当贼防着!”
那个被李毅选中的老油条,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兄弟,新来的吧?想搞证,也不是没门路。”
李毅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渴望”,凑了过去:“大哥,您给指条明路?”
老油条显然很享受这种被人请教的感觉,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声音压得更低了:“想搞证?那得去找‘雕爷’的人。不过,雕爷本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露面。所有的‘生意’,都由一个叫‘三哥’的独眼龙在‘兄弟桌球室’里接头。”
兄弟桌球室,三哥!
李毅心中狂喜,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又感激的模样,连连点头:“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就在这时,仓库外围,一个游手好闲、贼眉鼠眼的瘦子,叼着根烟,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他假装在等人,一双飘忽不定的眼睛,却像雷达一样,在每一个埋头吃饭的工人脸上扫来扫去。
他正是被阿飞的悬赏吸引来的、地龙手下无数个眼线之一。
很快,他的目光,就定格在了李毅身上。
虽然李毅干活时同样汗流浃背,但此刻休息时,他那双眼睛里,却缺少了周围人那种彻底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麻木,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瘦子心中一动,掐了烟,挤出满脸笑容凑了上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红双喜”,递到李毅面前。
“兄弟,新来的?”他自来熟地搭讪道,“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个干咱们这行的啊。”
李毅心中警铃大作!
但他没有抬头,甚至连扒饭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他只是伸出那只满是水泡和污泥的手,笨拙地接过烟,用一种疲惫又认命的语气,操着一口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蹩脚的粤北口音,含混地回道:“家里……赌输了,出来躲债的……”
他的眼神、语气、乃至接烟时手指那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微微颤抖,都完美地诠释了一个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的烂赌徒。
瘦子审视地看了他半天,最终没看出任何破绽,只能悻悻地撇了撇嘴,转身走开了。
傍晚,工作结束。
当黑脸工头将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拍在李毅手里时,他感觉这三十块钱,比前世赚到的任何一笔百万订单,都更加滚烫,也更加沉重。
这是他重生以来,赚得最辛苦,也最重要的一笔钱。
他没有立刻去找那个“兄弟桌球室”,而是先回到了那个鱼龙混杂的通铺,将二十块钱交给老板,付了明天和后天的床位费。
然后,他才奢侈地花了六块钱,在路边摊吃了一顿油腻的猪脚饭。
他将剩下的最后四块钱,连同那张竹制号牌,用一块破布仔细包好,塞进了鞋底。
越是接近目标,越要冷静。
入夜,霓虹灯将三和这片区域映照得光怪陆离。
李毅来到了那家“兄弟桌球室”外。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和台球撞击的清脆声响从里面传出,几个赤着上身、满是纹身的壮汉,正靠在门口抽烟,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路人。
李毅知道,自己这身打扮直接进去,只会被当成小偷打出来。
他在附近的小卖部里,用刚赚来的钱,买了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和一包红梅烟。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走向正门,而是绕到了桌球室那条堆满垃圾、散发着恶臭的后巷。
他看到一个负责倒垃圾的小弟正骂骂咧咧地提着两个黑色塑料袋准备出来。
李毅没有丝毫犹豫,迎了上去,将酒和烟恭恭敬敬地塞到对方手里,弯下腰,用一种带着祈求和卑微的语气,压低了声音。
“兄弟,行个方便,想见三哥……求条活路。”
……
茶楼包厢内,阿飞听着地龙手下毫无价值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难看。
“都是一群废物!”他将滚烫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水和碎片溅了一地,“我说了,不要找学生,要找‘聪明’的工人!一个学生,就算换了皮,骨子里的东西是换不掉的!他会观察,会思考,会问问题!”
他抓起大哥大,眼中闪过一丝毒辣。
“给我把悬赏提到七万!告诉下面的人,谁能提供一个‘行为异常’的工人的线索,哪怕是错的,只要有价值,我也给一千块的茶水费!”
阿飞的策略再次升级,从“悬赏结果”变成了“悬赏线索”,将罗网撒得更广、更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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