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雅士的棋局，小院的杀机

沈棠踏上通往天字号房的红木楼梯，每一步都沉稳如山。

他身后，整个揽月楼大堂仿佛一口被投入巨石的深井，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灼热目光如同激荡的波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这些目光中混杂着好奇、嫉妒、贪婪与不信，仿佛他不是走向一间风雅的雅室，而是走向一座即将引爆整个苏州城的火山。

但他气息均匀，那张年轻的脸上，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推门而入，一股清雅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雅间内早已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剩下须发皆白的杨文博，和一名侍立在侧、身形干瘦的老仆。

老者目光如炬，如两柄无形的利剑，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杨文博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问盐，而是问菜。

“为何是‘开水白菜’？”他的声音苍老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此等神物，配龙肝凤胆亦不为过，为何偏偏选了最寻常的白菜？”

沈棠躬身一礼，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清朗，不疾不徐地答道：“回家师话，盐，活万民之本味，非帝王之私藏。其至鲜至纯，当为天下人共品，而非锁于珍馐之内。白菜平凡，人人可得，正如这盐，其本意，也该如此。”

此言一出，杨文博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猛地掀起滔天巨浪！

他浑身一震，那双看透了宦海沉浮的浑浊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好一个“活万民之本味”！

好一个“非帝王之私藏”！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精准无比地劈中了他一生求而不得的政治理想！他死死盯着沈棠，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家先生……是何许人也？”

沈棠微微一笑，从容依旧：“家师不过一山野闲人，唯愿天下百姓，能食一撮无苦之盐，过一段安生日子罢了。我等携此盐入苏州，本想薄利以惠万民，奈何……有高门大户视盐为禁脔，断不容我等插手。”

话已至此，再明白不过。

杨文博霍然长身而起，那副清瘦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火山般的力量。他在房内来回踱步数圈，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微微作响，最终，他停在沈棠面前，一字一句道：“老夫不管你家先生是谁，也不问这盐从何而来。只凭你方才那番话，在苏州城，只要你行的是正道，老夫便保你无人敢用官面上的手段动你分毫！这‘一颗冰心’，老夫每日，都要一碗！”

这是承诺，更是庇护！

沈棠心中大定，深深一揖：“谢杨学士。”

与此同时，城南那条僻静的巷弄里，杀机四伏。

十数道黑影如鬼魅般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院之内。

领头的“老鹰”眼神冰冷如铁，只做了一个简洁有力的手势，众人立刻分头行动，用特制的铁签熟练地撬开门窗，如一群捕食的饿狼，悍然冲入屋内。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空空如也的房间和早已冰冷的炉灶。

院子里，只剩下几片被踩碎的木炭和一只早已破裂的陶锅。

屋内，除了最基本的桌椅板凳，再无他物。

“老鹰”走到灶台边，用手指沾了点灰烬，放在鼻尖嗅了嗅，还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咸味。

他脸色阴沉地在屋内来回搜寻，最终，在一张桌脚下，发现了一张被刻意揉成一团的废纸。

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些杂乱的数字和药材名，比如“芒硝”、“甘草”，旁边还有几行关于“提纯去苦”的潦草笔记。

这正是沈棠故意留下的障眼法，将雪盐的制作完美地伪装成了某种药物提纯的副产品，足以将任何追踪者的思路引向歧途。

“头儿，没人，东西也没了！”一名手下前来报告，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老鹰”将那张废纸狠狠捏成粉碎，眼中闪过一丝被戏耍的狠厉。

他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了。

对方不仅精准地预判了他们的行动，甚至连撤离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还从容不迫地留下了误导性的线索。

这哪里是个初出茅庐的管事？

分明是个算无遗策的老狐狸！

“撤！”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一群撞上铁板的幽灵，带着满腔的羞愤与憋屈，迅速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被破坏的门锁和一室清冷。

揽月楼内，沈棠与杨文博的交谈刚刚结束。

他正准备起身告辞，雅间的门却被“砰”地一声猛地撞开！

揽月楼的管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张胖脸煞白如纸，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杨……杨学士！沈公子！不……不好了！”他指着楼下，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无比，“苏州知府衙门的孙管家来了！就在楼下，指名道姓，要‘请’做出‘一颗冰心’的贵客……去府上一叙！”

醉仙居内，淮盐正记的二管事听完“老鹰”的回报，脸色铁青得如同锅底。

他猛地一掌拍碎了身旁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也毫无知觉。

“废物！一群废物！”他压低了声音怒吼，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不仅人没抓到，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摸清！一个毛头小子，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老鹰”低着头，声音沉闷：“此人行事滴水不漏，绝非常人。我们扑空之时，他应该正在揽月楼内。他算准了我们只敢在暗中动手，不敢在那种地方惊动官府。”

二管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阴狠：“好，很好。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他不是搭上了杨文博那条线吗？他不是想做生意吗？我倒要看看，在苏州这地界，没了官府点头，他拿什么跟我崔家斗！”

他转头对心腹下令：“去给知府大人送份厚礼！就说……城里来了个来历不明的方士，妖言惑众，意图用奇技淫巧，扰乱我大景盐市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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